可是摔碎的酒精瓶和消炎藥。卻成就了一片片鋒利的凶器--
"當心!"在冰冷的玻璃即將吻上女孩漂亮的雙手時,馮寫意及時撲過來捏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傷了食指,就不能扣扳機了。"
後來方靜竹滾回了床上,想起自己剛才為什麼哭,就跟斷片似的想不到答案。
馮寫意出來後,並沒有來同她說話。而是一個人捉了床被子來到沙發上。
時間像沙漏,每一秒過去得都那麼直觀,那麼驚悚。
"對不起。"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兩個人異口同聲。
方靜竹揉揉眼睛,翻了個身過來:"你睡床吧,沙發太短,會難受的。我過去睡……"
"算了,你生理期不方便。弄髒沙發人家沒法清潔。"
方靜竹:"……"
馮寫意你丫到底會不會聊天?
"那你,要不……過來吧。床很大,湊合下也行。"方靜竹鼓起勇氣,小聲商量道,"我……我還是怕你跑了,睡得不踏實。"
"花生還在樓下,鎖它的鑰匙在你手上。我不會跑的。"
嘴上說著很氣人的話,人卻乖乖拎著被子回來了。
馮寫意的身子重重地往床榻上一滾,方靜竹的小身板差點被他顛出去。
後來他們背靠背,像極了鬧脾氣的小夫妻。
直到馮寫意突然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我的手,是八年前廢的。一顆德國造的菲普爾特植入式碎片手雷,炸毀了一堵牆。我救了一個兩歲的女孩,以一條手臂的代價換了一條命。"
方靜竹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老板,你以前,是警察麼?還是--"
"我是商人。我的生命中隻有兩件事,牟利和還債。"
馮寫意睜開眼睛,看著那摞即使在危急關頭也始終藏在自己風衣大口袋裏的明信片。所有的故事,因為回憶得太深刻反而變得沒有那麼清晰。
"那個小女孩,是我此生唯一愛過的女人和她丈夫的孩子。我是她的教父。"
方靜竹心裏有點難受,主要是馮寫意的這句話裏有太多值得推敲的信息了。
此生。唯一,愛過,教父。句句都讓她難受。
但她弄不清自己為什麼難受,可能隻是單純為馮寫意難受?
"那你豈不是成了--"
方靜竹沒有說出''備胎''這兩個字。
但是馮寫意明白她的意思。
"不是備胎,她的心裏從未有過我。是我一廂情願的。"
"哦。"方靜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要麼還是認真地聽吧。
"那時候他們夫妻二人卷進危險的家族鬥爭,剛出生的孩子被敵人屢屢當成籌碼,難免受到傷害。我是他們唯一信任的人。
一晃好些年了,也不知道那孩子長得像誰多一些呢。其實我知道他們一直在打聽我的下落。可我始終沒有現身相見。"
"憑什麼?"方靜竹小心翼翼地咬出三個字。
"你說什麼?"
"我說憑什麼?"方靜竹翻了個身,湊起來,"憑什麼他們的一句囑托,就要賠上你一輩子?如果說,當危險來臨的時候,你救她是出於本能義不容辭,這OK。但是這麼多年已經過去了,他們憑什麼還要用這份不安和虧欠來綁架問候?
為什麼要打聽你的下落。難道隻要聽到你說一句我過得很好--
就能釋然,就能開懷了?"
"你真的這麼想?"馮寫意有些驚訝。
"嗯。因為人在做出一些行為的時候,其實是不需要別人承情的。他們能體會你的犧牲,卻永遠也體會不了你為犧牲而付出的那些失落!"
"是。"馮寫意重重呼吸了一聲:"我從沒後悔救了那孩子,但那並不表示,我真的不介意我殘廢的身軀。
你是不知道的,我以前有多帥啊!"
一句無奈的自嘲,尾音裏拖了些異樣的餘韻。方靜竹的心堵得一突突難受。她說她能想象得到。
看似玩世不恭淡漠一切的馮寫意,臉上永遠帶著不屑一顧的平和,嘴巴損得分分鍾能把人氣出一口老血--
可這並不代表他不自卑。
麵對鏡子裏那副慘敗的身軀,他用盡餘生去逃避至親至愛們的同情和愧疚。
他不願在人前袒露了,大概也隻剩下這一點點自尊了吧。
方靜竹想說其實你現在也很帥,但是又覺得像極了沒營養的安慰,遂沉默。
"你知道,今天從象牙村裏救出來的女人,一共有十一個。"
方靜竹哦了一聲,靜等馮寫意說下去。
"其實,在冊的被拐人數一共有二十七個。除了四個死了,還有十二個人。她們不願意回家了。"
"啊?為……為什麼?"
"因為她們和我一樣,殘了,髒了,認命了。她們不知道家那邊的等待對她們今後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她們的家人,朋友,可能從沒放棄。但在不放棄的同時,忙碌而充實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也許再相見的一瞬間,隻有抱頭痛哭的感染。但哭過以後呢?她們沒有信心,能融得進去。
這也就是我不願再回去的原因。我隻想這樣優哉遊哉地過一生,四海為家,注定漂泊。
做點正三觀的事,說些毀三觀的話。你覺得,我這種人是不是很奇葩啊?"
"不會呢。"方靜竹咬出三個字,貼著枕頭躺下。可能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得到,距離剛剛的位置,她往馮寫意的方向多少挪了幾寸。
酒精藥棉的氣息有點重,貼合男人殘缺的傷口,就像無情澆灌的營養液,永遠長不出他賴以自信的健全。
方靜竹突然發現自己很久都沒有這麼心疼的感覺了。
"大叔,我能抱抱你麼?"
馮寫意沒有回答,隻傳來了微微的鼾聲。
方靜竹又往前蹭了幾分,大著膽子伸出手臂。輕輕搭在男人精窄的腰上。
棉布的浴袍手感有點粗糙,隔熱了體溫,也隔住了他似乎永遠也捂不暖的心跳。
馮寫意睜開眼睛,靜靜的呼吸帶著女孩撫在他小腹的手掌,一起一伏。
他有過那麼一瞬,想要以熱為理由,不經意地推開她的手。
可是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