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來,坐。”草坪上的男人對著周圍的孩子指了指草地,隨後自己先盤腿坐下。
男人穿著綠色軍大衣,頭戴綠色軍帽,雖然複古風格不算少見,但奇怪的是,這個季節除了他再沒人穿這麼多了。周圍的孩子普遍都隻穿了一件衣服,有個胖胖甚至隻穿了件短袖T恤。是的,已經快要到夏天了,而且豔陽高照。男人雖然滿頭汗珠,但是依然笑嘻嘻的,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這麼穿有任何不對勁。一般看見這麼奇怪的人,我可能會覺得,如果他身體上沒什麼問題,那多半就是腦子有毛病了吧。
這座小花園平時有很多大爺大媽散步,遠處的幾位正在下棋的大爺瞥了男人幾眼,趕緊又扭過頭繼續接著下棋,這種事情見慣不驚了,他們最近經常看見這個男人帶著一群孩子廝混。這不,今天又來了,還穿了件這麼厚的軍大衣。其實,我知道,男人還有些挑剔呢,他隻和小孩子說話,這些年紀大的人他從來不予理睬。
“今天不說我自己的故事了,說一個洗腳城陳老板的故事吧。”男人語氣嚴肅,正襟危坐。
一個小男孩迫不及待地說道:“老舅,你以前不是說你有個好朋友特別好玩嗎?你說說他的故事唄!媽媽說過,你以前老是說他的事。”男孩是他的外甥,他最喜歡的就是聽舅舅講故事了,但是爸爸媽媽一直都不太喜歡舅舅,每次自己都隻能偷偷跑出來找舅舅玩。他們約好了時間地點,每次都是放學後在小花園的這塊草地上聚會。他偶爾也會帶一些小夥伴過來,時間長了,小夥伴來的便越來越多了。昨天,舅舅剛剛把下水道老怪九千歲和奧斯曼大帝的奇妙冒險講完,今天又可以聽新的故事了。
“不要急,他這個人不是一天兩天可以說完的。而且,這不是故事,準確地說...”男人若有所思,“那不算是一件事情...他隻是人比較有趣,但沒什麼經天緯地的作為,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說是最不被別人注意的人...他很難用語言來描述。”
男人又從口袋裏掏出兩瓶娃哈哈AD鈣奶,遞給外甥一瓶,自己插上吸管,一口氣便喝完了,又把吸管拔出來插進草地裏:“他是個很簡單的人,也是個極其複雜的人,沒什麼特別了不起的事,他的生活簡直可以用索然無味來形容...好吧...讓我想想...就從那一年開始說起吧...那一年,沒記錯的話,巫山神女剛剛出生...”
......
可能就算我比現在更勇敢,我也依舊願意保持怯懦,隻是,腦海裏的這個念頭總是揮之不去,我一定要這樣...
今年的天氣很反常,才剛剛九月居然就這麼冷了。在料峭的被解開詛咒的西風中,大把的枯黃凋零,路上隨處可見的飄零也許就像此時此刻的我一樣。
不久前,也就是和大叔分開後,我便順著公路一直騎車騎到了居澤,因為路兩邊幾乎都是梯田,我實在看不出較大的區別,所以不記得具體騎了有多遠。我們這裏的路普遍都不寬,幾乎沒有書上說的高速公路。各個城市之間都是這種不寬的水泥公路,一個方向的車道最多也隻夠兩輛車並排行進。也許,現在這個時代,隻有像申扈這種大城市才會有那麼寬的路了,至於國外的路,我倒是不清楚。公路運輸是城市之間最普遍的交通運輸方式,鐵路也隻有一些內陸城市之間才有,居澤也幾乎沒有。
終於到了。
思索了片刻,我居然一直沒留意天空是什麼顏色...好吧,其實這也沒什麼所謂的。盡管發生了這種事,我好像還是沒感覺到有什麼可著急的。嗬嗬,我好像一向都不怎麼會著急,就算不遠處是一片火海我也不覺得慌。反而有些期待和興奮,因為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火,不知道會將會有一種怎樣的絢爛而淒然的璀璨,這可真有意思。
但是,我可以感覺到我騎自行車的速度比平時快了很多。平時我總喜歡慢慢悠悠地騎車,我可能覺得這很浪漫吧,也許又是覺得那樣比較好玩,尤其是在垂暮的荒郊,隻有我一人,縱情於我的感知之中。不過,今天,除了浪漫以外,我還有一種別樣的體悟。戰爭發生得猝不及防,我記得我平時並不甚關心這方麵的事,剛得知消息的時候還有些不知所措呢。但,現在懶得去不知所措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覺得讓自己慌了會很麻煩吧。但從結果上考慮,這件事確實會對我造成很大的困擾,我還想不出來具體要怎麼應對,需要一點時間,用我不多的智商盡力想一想對策。
穿梭在居民住宅之間,我眺望著遠處的一座小山,他看來是安然無恙。看來那些人沒有放火燒山,畢竟山上一縷煙,牢裏四五天。不知不覺就路過了以前經常去的那間麵館,大門四開,裏麵一個人都沒有,我也沒停下來進門查看,我現在隻想看看媽媽怎麼樣了。前麵再過幾條街就能到了,火正好燒到那,不過,看這情況估計要不了多久這幾條街道也就要成火海了吧。平時不喜歡逛街,但是,我突然很希望可以在這多呆一會,從此以後,這些老街就再也沒有了,如此說來,應該也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裏看望媽媽了吧。
果不其然,火燒得極大,水庫雖然就在不遠處,但可惜裏麵的水不能拿來救火,嗬嗬,應該也沒人會這麼做。前麵的房子都被大火包圍,火浪放縱地起舞,黑煙滾滾,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燃料才能燒這麼大的火,總之很刺鼻,我不想待太久,不然鼻子和眼睛都有可能被熏壞。沒有再繼續向前走,火太大了,但是,我看見媽媽了。我視力還是很棒的,媽媽和那幾個鄰居待在一起,就在小區的池塘邊。小池塘平時就有很多人,媽媽也最喜歡坐在那曬太陽了,從這點看來倒是和往常一樣熱鬧了,人很多啊。從目前的情況看來,他們是走不出去了,周圍火太大,西南邊的房子很快就要倒了。房子不高,隻有四層,我們這邊房子也都隻有這麼高。估計他們身體情況不怎麼好吧,我已經看見有幾個人昏厥倒地了。媽媽坐在那,精神似乎也很不好,她應該也是看見我了。我看不見她具體的表情,影影綽綽,她緩緩地舉起手,向我這裏揮了揮手。她手是向我這裏揮的...如果是這樣...我明白了。記得小時候,媽媽那時很了解我吧,隻是後來成年以後我們的交流就一點一點地少了,不光是她,應該說周圍的人都不了解我了,算了,這其實根本沒關係。我不喜歡和別人主動維持關係,太麻煩了。但是,我相信她一定知道,我是很了解她的,要說個原因的話,我現在一時不知道,也懶得想。
下車,把車停在一旁,把背包拿下來掛在車把手上,包裏的行李不多,大多是衣服,還有些吃的,幾瓶水,車是從隆伊買的。這次去隆伊是因為出差,萬萬沒想到,剛到隆伊還沒一個星期,就聽說查奧和文蘭一起打到對岸了,新聞一直在說這件事,看來真的是有麻煩了。居澤、高倉、岩昆臨海,自然首當其衝,居澤離隆伊不遠,我趕回來也沒用多長時間。不過聽說,軍方居然已經命令隆伊所有居民向東撤去奉郢了,看來這次情況極其嚴重。不過,他們為什麼這麼做呢?還沒開打居然就在隆伊組織撤離了,我苦思冥想了很久,也許可以把這一條作為以後的一個參考吧。
先前,我好不容易找到那個大叔,他願意載我來居澤,隻不過,他要去申扈,後麵還剩小半截的路我得自己想辦法。所以,我買了輛自行車,放到他的後備箱。除了我們,公路上向西南方向開的車一輛也沒有,但反方向已經擠滿了,看看牌照,大部分應該都是從申扈逃出來的人,逃跑效率還是很不錯的,以後如果想組織他們撤離也許會方便不少。他的車開到地方以後,我便從後備箱取出自行車,和他揮手告別。斯卻山脈切割了居澤和申扈,山脈從西南麵,也就是卡璨的入海口,一直向東北延伸至奉郢和隆伊的交界處,大叔準備從穿山隧道一路開去申扈。申扈,不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城市,那是我魂牽夢繞的地方,雖然從資料上我了解了不少,地圖我也看了很久,那裏的許多路也許比當地人還要熟悉,但畢竟從來沒去過,這回應該是有機會去了,不過不把居澤這邊確定好我還是不能去。
我住在居澤,她隻是一座臨海的小城市,沒什麼特別的地方,這座城市我從便小一直住著,三十多年了。如今她已是這般搖搖欲墜,現在來看她最後一眼,我知道以後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抬起右手,握拳,把手緩緩地貼在左胸前,左手把衛衣的帽子摘下,又把墨鏡摘了下來。左手背到身後,左腿單膝跪地,朝著媽媽的方向彎下頭行了一禮。說來奇怪,我們這從來沒有這種禮儀,但我心血來潮地就這麼做了,也許是以前從書裏看見的吧。起身,帽子、墨鏡又重新戴上,又向她那揮了揮手,她應該可以看見吧,看不見也沒辦法了。我趕緊背上背包,騎車掉頭,沒有再停留。
這次我又像往常一樣,慢慢悠悠地蹬了起來,火蛇應該還不至於追上我。騎出了市區,天不知不覺地已經黑了,看來得快一點了,要不大晚上隻能露宿荒野了。突然一頓,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火勢貌似更大了。我笑了笑,還好我溜得早,不然真有可能死在那。除了做飯,我從小就不樂意去看明火,所以看了十幾秒便不看了,興奮勁過了就沒什麼意思了。剛騎了十幾米便趕緊停下車,差點忘了,我還得確認一件事。手機自從聽說居澤出事以後我就關機了,算算時間現在差不多了,得給小昔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