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元三年八月末,吐蕃宰相尚結讚集結重兵,並聯合羌族和吐穀渾部落的軍隊,大舉入侵隴州(今陝西隴縣)。據戰報說,吐蕃的聯合兵團“連營數十裏”,兵力不可勝數。
京師震恐。
九月初五,德宗慌忙派遣大將石季章、唐良臣分別率部進駐武功(今陝西武功縣西)和百裏城(今甘肅靈台縣西)。
九月初七,吐蕃軍大掠汧陽(今陝西千陽縣)、吳山(今陝西寶雞縣西)、華亭(今甘肅華亭縣),把當地的老弱百姓屠殺大半,剩下的要麼挖去雙目,要麼砍斷雙手,讓他們自生自滅,然後擄掠青壯年一萬多人,準備押到安華峽(今甘肅清水縣西)一帶,配發給羌人和吐穀渾部落當奴隸。
為了炫耀兵威、震懾唐朝軍民,吐蕃將領十分囂張地對所有俘虜說:“準許你們麵朝東方,哭辭鄉國!”
一萬多人齊聲慟哭,可以想見那情景是何等慘痛和淒涼。很多人不甘受辱,紛紛跳崖自殺,前後傷亡者共計一千多人。
吐蕃主力押著俘虜滿意而歸後,還有一支餘部胃口尚未被填滿,又折回來攻擊隴州。當地刺史韓清沔會同神策軍將領蘇太平,趁夜襲擊吐蕃軍營,終於將這夥貪得無厭的強盜打了回去。
吐蕃人年年這麼燒殺擄掠,而且動不動就深入關中、威脅長安,實在是令唐朝君臣和百姓不堪忍受。
李泌認為,必須有一個從根本上打擊吐蕃人的辦法,讓唐朝徹底擺脫這種消極防守、被動挨打的局麵。
如上所述,李泌的辦法是“不用中國之兵,使吐蕃自困”。具體而言,就是通過一係列外交手段,跟回紇、南詔、大食、天竺等國家締結同盟,充分利用這些國家跟吐蕃之間固有的爭端,促使它們把槍口調轉過來對準吐蕃人,讓吐蕃陷入四麵受敵、孤立無援的境地,逐步削弱它的實力,最終讓它徹底消停!
當然,這是一個龐大的計劃,需要高明的外交手腕和切實有效的行動,同時也需要耐心和時間。但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要實現這個計劃,最大的障礙其實並非來自於外,而是來自於內。
說白了,最大的障礙就是德宗本人。
因為德宗和回紇有宿怨。
李泌很清楚,要和南詔、大食、天竺這些國家結盟,德宗肯定都沒意見。唯獨回紇,是李適心中不可碰觸的一塊傷疤。要跟回紇人結盟,就無異於把這塊傷疤狠狠揭開……
所以,這件事很難。
但是再難,李泌也必須去做。
事實上,從回朝拜相的那一天起,李泌就已經在考慮跟回紇結盟的事情了。有一次,德宗和李泌討論邊境部隊屯田的問題,李泌就故意露出口風,說他有一個削弱吐蕃的計劃,德宗連連追問,李泌卻始終避而不答,因為時機不到,李泌不能貿然開口。
貞元三年秋,也就是吐蕃最近一次入寇的不久後,機會終於來了——現任回紇可汗合骨咄祿屢屢遣使入唐,要求與唐朝和親。
可想而知,德宗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正巧這個時候,邊防部隊的一些將領紛紛上奏,說軍隊缺少馬匹,要求朝廷撥給,可朝廷囊中羞澀,根本滿足不了軍隊的需求。李泌順勢對德宗說:“陛下如果能用臣的計策,數年之後,馬匹的價格必然會掉到現在的十分之一,到時候軍隊就不愁缺馬了。”
德宗忙問他什麼計策。
李泌說:“陛下要保證開誠布公,並且願意為了帝國和百姓委屈自己,一切都從社稷大計出發,臣才能說這個計劃。”
德宗麵露不悅:“你盡管說,不必疑心。”
至此,李泌才和盤托出了他的計劃:“希望陛下能夠北和回紇,南通雲南(南詔),西結大食、天竺,如此一來,不僅能使吐蕃陷入困境,馬匹也很容易得到。”
不出所料,德宗一聽臉就黑了。他甕聲甕氣地說:“其他三個國家,照你的話去辦;至於回紇,絕對不行!”
李泌:“臣早知道陛下會作此反應,所以一直不敢提出來。但是為了挽救帝國的危局,回紇反而應該優先考慮,其他國家可以暫緩。”
德宗:“隻有這個回紇,提都別提!”
李泌:“臣身為宰相,所說的話陛下可以不聽,但不能不讓臣說。”
德宗急了:“你什麼話朕都可以聽,唯獨跟回紇結盟的事,隻能留給子孫後代去考慮,隻要朕活著,這事想都別想!”
李泌:“莫不是當年的陝州之恥,讓陛下難以釋懷?”
德宗:“對!韋少華他們因為朕的緣故受辱而死,朕豈能忘記?隻可惜國家多難,沒有機會報仇,但絕不能與回紇和解。這事到此為止,你別再說了!”
如果是別人,這時候必定會知難而退,但是李泌絕不會退。除非德宗砍了他的腦袋,或者罷了他的職位,否則別想讓他住口。
李泌接著說:“害韋少華的人是登裏可汗,而登裏可汗就是被現任可汗合骨咄祿殺的,可見合骨咄祿替陛下報了仇,有功於陛下,理應接受封賞,怎麼會和陛下有仇呢?”
德宗再次變色:“照你這麼說,與回紇和解就是對的,朕肯定就是錯的了?”
李泌:“臣為了社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倘若苟且偷安、一味迎合,有何麵目去見肅宗、代宗的在天之靈!”
德宗盯著李泌的臉看了很久,最後軟了下來,勉強說了一句:“容朕徐思之(你讓朕好好想想吧)。”
李泌當然知道,所謂“容朕徐思之”隻是德宗的搪塞之詞,如果李泌從此不再堅持,就等於自動放棄這個計劃了。
李泌會放棄嗎?
當然不會。
接下來的日子,李泌一連十五次跟德宗提起這件事,卻被否決了十五次!最後,李泌隻好使出殺手鐧,再次向德宗提出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