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臉上表情看起來有些晦暗,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錯覺,梁秦竟然隱隱從她臉上看出了一絲難過,漫長的沉默之後,她閉上眼睛緩聲開口:“因為甘家退婚了。”
梁秦臉上難得一怔,而梁夫人閉著眼睛把從前的往事慢慢講來,梁秦越聽,臉上神色就越難維持。
三十年前,決定孤注一擲的梁夫人背著所有人,從家裏偷偷溜出來,她跨越了大半個中國跑到A市,當時的她憋著一股勁,她想,梁家少爺有未婚妻又怎麼樣?她也是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要才學有才學,要心思有心思,未必就比那門當戶對的大小姐差到哪裏去。
可等她真見到人,幾乎是立刻就從心底產生了一種感覺:她確實是比不過這個人的。
梁夫人到達A市的時候,正是日頭剛出的清晨,她是跟著母親改嫁來的,那家確實家大業大,對她也沒有克扣,可畢竟是個外人,手裏也並沒有多少餘錢,於是她特意買了晚上的臥鋪。
這樣做省錢是省錢,但同時帶來的也是將就,在煙味汗味彌漫又逼仄的火車車廂裏睡了一夜,又擠過了人潮擁擠的公交車,她站在甘家別墅院門外的時候已經一點出身富貴的樣子了,頭發散亂衣服皺巴臉色也因為前一晚認床青灰地難看,甚至身上還帶著一股從火車上帶下來的異味。
這樣狼狽的時候,她卻看見三樓陽台上出來個少女,她穿著最新款的絲綢睡裙,袖子裙邊卷著精致的蕾絲,一頭長發垂到腰間,皮膚白的像珍珠一樣溫潤,清晨的光透過院裏那棵大榆樹的枝葉灑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光環,好似一個誤入人間的天使。
後來梁夫人不得不承認,那少女不是像,她就是個天使,可惜人間向來充斥著陰暗,天使是必然會水土不服的。
那天之後,梁夫人就住進了甘家那座佇立了幾代的別墅——陽台上的少女一低頭,看到門外遠道而來饑寒交迫的少女,她的心那樣軟,當時就把人請進家門好吃好喝,還把新買的裙子分享給剛洗完澡的客人。
那是少女時期的甘盈盈,她在全家人的愛與嗬護下長大,純真又爛漫,對一個陌生人都溫柔愛護,溫軟地簡直不像人間會存在的品種,始終笑盈盈地望著你,眼裏像含了一汪春水。
甘盈盈就頂著那樣一張美而不自知的臉,溫聲軟語地問她:“你叫什麼名字呀?”
“瑩瑩。”少女時代的梁夫人低聲回答她,身體不自覺地微微縮著,那是人類麵對無力對抗的強勢基因與生俱來的自卑。
這個名字一出口,就此把兩個少女的人生錯亂又糾葛地綁在了一起。
甘盈盈天真又赤誠,她收留了孤身遠行的梁夫人,她們相談甚歡合拍的不行,甘盈盈單方麵地認定了眼前這個同齡的少女是她失散人間的姐妹,於是她相見恨晚,把她從這個世界汲取到的愛通通轉移到了梁夫人身上。
那是少女時期的梁夫人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她仿佛終於跳出了命運的泥潭,再也不用忍氣吞聲假扮乖巧來管繼父與繼兄繼姐們的好臉色,也不用小心謹慎生怕引起別人不悅,也不用費盡心思給自己謀算,也不用為難自己拚命努力好讓自己比其他人更爭氣。
她像個真正的小公主,在甘盈盈溫柔而無垠的寵愛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活得自在。
但公主的童話夢總是有限時的,鍾聲響起的時候,辛迪瑞拉一定要脫下仙女教母送來的水晶鞋,再一次他立馬一地雞毛的現實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