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寧慢慢站起來走到門邊,腳上的鐐銬便被拉直,接過碗又轉回到牆角,鐵鐐拖在地上,聲音沉悶而突兀。他放下碗,就著一點昏暗的光,用一塊磨尖的小石頭,在斑駁肮髒的牆上畫了道痕跡。燈心劈劈啪啪地在響,嫋嫋繞起一圈圈的黑煙,牆上的影子有些扭曲。這裏無星無月,分不清日夜,他隻能按照每日的送飯的時辰來計算天數……今天,已經是他被轉到刑部大牢的第二十七天。
他記得外麵是春天,暖意席地,這牢裏卻一片陰霾,又濕又冷,手掌撫過牆麵,滑滑的一層青苔。他十指逐漸扣得用力,指結越發的雪白,指甲裏積了細細的青泥。
那個人……應該是在回京的路上了吧。
馬蹄聲沒進一條山溝,不知名的野鳥嘩啦啦從亂石灌木之間飛出來,在頭頂盲目而慌亂地盤旋,許久才歸於寂靜。羊腸小道處處泥濘,三輛馬車碾壓而過,痕跡重重疊疊。聿飛策馬走在前麵引路,抬頭看看漸暗天色,回頭作個手勢,喊道:“停下。”
車夫聽令,“籲”了一聲將馬匹勒停,聿飛回馬過來,走到中間一駕馬車跟前,低聲道:“王爺,咱們已經離了官道,再有兩日路程才能到得隨京,最近的市鎮離此也尚有二十餘裏,眼下都是山路,夜行會有危險。隻怕咱們要在這裏將就一夜了。”
沈亦驊揭起一角簾子,抬頭看看,頷首道:“趁這會兒還有點光亮,將帳子搭起來,吩咐下去將馬車首尾相連,點了篝火生飯。”
聿飛領命去了,沈亦驊跳下馬車,環顧一圈四周,倒是頗為平闊,前方有一片稀疏的灌木矮林子。風有些蕭然。他們現下已經遠離了關外風沙,漸漸觸到了溫暖濕潤南國的春天。等到穿過腳下的鹿門山,沿漢水一徑往北,羊祜山下三麵環水,圍出的便是他的故鄉,京城隨都。
沈亦驊隱約記得他七年前離開之時,猶是隆冬。那時登樓而望,見荊山高小漢川深遠,盡數掩於茫茫白雪,覺到淵底水聲平緩,微草懵懂於腳下,那雪隻撲簌地落,一層層積,不辨深淺不明底裏。
但隻要春天一來,便都化了。
他輕微地歎口氣,七年來無一日不在等待準備這一天,現在卻說不出是惆悵多些,還是欣喜多些。手下兵衛已經聚成幾堆,搭了兩處簡易的帳篷,旁邊燃起洶洶篝火,取暖造飯。後麵車上的常公公也被人扶下車來,邊上兩個小太監伺候著,坐在一邊擦汗休息。片刻卻見聿飛端著個大碗過來道:“這晚隻得將就了,剩些糧食,還望王爺不要嫌棄屬下的手藝。”
沈亦驊愕然,卻見那碗裏是漲滿的一把清湯寡麵。不由失笑道:“你倒是越來越全才了。”
聿飛訕訕不語。忽而臉色一沉。沈亦驊微覺詫異,聿飛腰間佩劍已經在手,將沈亦驊護在背後,揚聲道:“何方好漢,出來一會罷。”
他內力深厚,將聲音長遠送出,在穀中環繞不絕,餘下的士兵也都重又聚集起來,將沈亦驊以及三輛馬車團團圍護在中央,耳邊卻隻聽到附近草叢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聿飛微一思忖,食指稍動按中袖中機括,兩枚袖箭隨即射入草叢,數道黑影便在此時躍出,最中一人彎弓搭箭對準沈亦驊,連珠三箭破空而來。
沈亦驊大驚之下,已被聿飛一把扯開,他背後一士兵不及躲閃,頓時被那箭穿胸透背,翻眼死去。那幾個刺客武功絕高身手爽利,沈亦驊此行身邊隻不過帶了幾十名兵衛,平時隻是經了一些沙場爭戰,哪裏見過這樣狠毒的江湖手法,一時間竟然被砍得七零八落。沈亦驊平日隻懂得一點防身的刀劍拳術,碰上這種場麵固然強作鎮定,卻也束手無措。常公公幾個不會絲毫武功的,早就躲進草叢顫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