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五 凡人的悲哀(2 / 2)

張鯨和駱尚誌渾身直冒冷汗,他們駭然發覺,這位老太太遠遠比他們所敬畏的皇帝更加凶猛。

“臣(老奴)謹遵太後懿旨!”

話音一落,朱翊鈞整個人就癱在了地上。

李太後回頭看著呆若木雞的朱翊鈞,心裏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情緒,有傷心,有憤怒,有憎恨,有厭惡,還有擔憂,還有害怕,還有不甘,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麼多的感情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心裏。

“此事尚且沒有任何一個臣子知道,王錫爵已經被哀家下了封口令,若要保住全家不死,這件事情就能跟著他一起被帶到棺材裏麵,他不久之後就會上表辭官,從此以後他的餘生都將處在哀家的監視當中,哀家要是死了,就換作你來繼續監視,若是你我母子兩人都活不過王錫爵,那麼就要在臨死前,帶上王錫爵一起走,這是哀家答應讓王錫爵繼續活下去的條件。”

李太後看著癱在地上呆若木雞不言不語的朱翊鈞,閉上眼,深深歎了口氣。

“皇帝,你三十了,古人雲,三十而立,過去的一切,哀家都能認為你是年少無知,可是這之後,你就再也沒有其他的理由了,你別怪哀家,哀家不想死在戰火中,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被亂臣賊子殺掉,冰凍三日,非一日之寒,一次政變,能要了你的命,卻要不了那些你想除掉的人的性命。

就像是剛才,若是哀家想要你的命,你能躲過去嗎?從古至今,被亂臣賊子毒死的皇帝就真的少嗎?皇帝,哀家能做的都做了,哀家做不到的也盡力去做了,你要是恨哀家,盡管去恨好了,隻是,不管你多麼憎恨哀家,哀家也決不允許你把大明國運葬送在自己手上,哀家絕不允許你做亡國之君。”

說完這些,李太後深深的鬆了一口氣,轉身,慢悠悠的朝著宮門外走去。

走出去之後好久以後,朱翊鈞還能聽到李太後嘴裏念叨著的那句“難得糊塗”,以前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是今時今日,此時此刻,沒有人能比他更明白了。

他終於認清楚了他和嘉靖爺爺之間的差別,他甚至想到,他的父親未必看不出天下的局麵,隻是他的父親更清楚的認識了自己,認定自己沒有那樣的能力,所以才“難得糊塗”了一把。

他沒有他父親那麼豁達,他沒有他父親那麼能坦然麵對一切,所以他要抗爭,他要鬥爭,他要做名副其實的天下至尊。

然而世間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人終於認清了自己。

朱翊鈞,隻是一個擁有皇帝名號的凡人而已。

從今往後,將不會有人知道,朱翊鈞曾經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了死亡和絕望,也不會有人知道一場注定極其血腥的萬曆宮廷政變就被這樣消弭於無形。

揣著一顆四分五裂的雄心,朱翊鈞點燃了那封染血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