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彼岸曙光(2 / 2)

普濟睜目開言道:“我一句也聽不懂。尊敬的女士,你找錯人了,我不叫楊錦帆,我法名普濟,我就要和人類告別了,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普濟站起身,緘默不語,向著後院走去。白若璃追了一步,抬手道:“哎,普濟師父,對我剛才的請求,請你說句話吧,隻說一句也行,隻一句。”

普濟站住了,慢慢轉過身來,深情地看了白若璃一眼,又看看她身邊的那位美國女士,眸子裏掠過一絲真摯,似有隱隱的淚光在閃動,但轉瞬間又蒙上一層濃重的陰翳,他神色極為凝重地說:“老兵不死,唯有凋零。”那聲音很輕,很輕,說完,頭也不回地向大殿深處走去。

楊錦帆回到後殿,坐在蒲團上,合上了雙目。剛才的會麵讓楊錦帆本已平靜的心海,再次波翻浪湧,感慨萬千。幾十年來,他遁跡於深山古寺,遠離社會,遠離紅塵,他本以為自己早已銷聲匿跡,變成了勝利後的人們最先遺忘的一群,變成了無名英雄紀念碑上沒有來得及鐫刻上去的身影,變成了作曲家們尚未譜出的充滿戰火硝煙的旋律。回首一生,漫漫長途,他一生都在逃避著什麼又在追求著什麼,他的內心,曾有過巨大的矛盾、巨大的衝撞、巨大的騷動,但在幾十年的香火熏陶之中,慢慢地消解了,熔化了,透明了,一股戾氣早已化為一團祥和。

如今,他隻承認自己是一隻電鍵,一支匕首,一束琴鍵上的火焰,一首意誌的悲歌,他那雙細長白嫩用來彈奏鋼琴的手指,把自己一生的血與火、淚與笑、成與敗、愛與恨、喜與悲、離與合,編成一支隻用密碼的“滴”和“嗒”兩個音符編就的戰歌,在戰爭的五線譜上,執著地、勇敢地、宿命般地翱翔過。

他不由得想起了無顏再見的爹和娘,想起了教他做人的大哥楊錦雲,想起了音樂老師莊麗媚,想起了異國的初戀情人歌麗婭,想起了睿智博學的恩師德萊恩,想起了出生入死的戰友林聞濤,他們的音容笑貌,早已融入到大時代的波峰浪穀之間,隱沒在戰歌的旋律中和紅旗的皺褶裏。

現如今,愛人走了,戰友走了,情人走了,先生走了,他們都走了,該說的已經說了,不該說的也已成為永恒的秘密,他可以安心瞑目了,因為他和那些真正的戰士一樣,當中華民族麵臨存亡絕續的曆史關頭,曾點燃過一盞燈,放在心裏。他的精神引路人黎耀東的那句振聾發聵的名言——把自己交出去,交給革命,交給人民,交給黨的事業。

幾日之後,普濟靜坐榻上,望著眾僧,輕言道:“你們念經,送送我。”

眾僧人圍在旁邊,麵容悲戚,一起念經。普濟端坐,雙目緊閉,雙手合十,神情泰然。

一小僧對旁邊高僧道:“他走了。”高僧眼睛都未睜,“不,他這樣的人精神是不死的,他永遠活在人們心中。”

是的,當中華民族麵臨存亡絕續的曆史關頭,他曾點燃過一盞燈,放在心裏。和無數默默無聞的先烈一樣,他們給眾生打開了通道,卻不能親見彼岸的曙光;他們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卻無力在碑上鐫刻姓名;他們用熱血譜出幸福的色彩,卻無緣享受陽光的擁抱。但他無怨無悔,直麵人生,始終懷揣著一粒信仰的火種。

萬緣放下,即是解脫,他要涅槃了,最後再看一眼這個可愛的世界吧,那是壯美的一眼,壯烈的一眼,壯哉的一眼啊,那些青春、熱血、誓言、理想、信仰、意誌、愛情、夢想,正駕著時光的翅翼,伴著永不消逝的電波,永恒地遨遊著,飛翔著,激蕩著,飄揚著,流淌著,傳播著,訴說著,直到萬世千秋,地老天荒。

袈裟在火中翻飛飄揚,楊錦帆雙手合十,含笑蒼穹,鳳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