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神的腳步頓住,祂看到石板後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為什麼能夠觸碰這些石板?”
“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餘赦說著將庭慕的一隻手放在石板的另一端。
石板能夠傳遞並轉換能量。
信仰可以通過石板變成恢複地下城核心的力量,那麼他也可以將自己身體中的恐懼之源重新還給庭慕。
在石板被觸發之時,餘赦感覺到身體內源源不斷的能量在消失。
生之神想要上前,石板前端出現的一麵如同幕布的屏障阻擋住了祂。
四塊屏障成型,將庭慕包裹在其中。
餘赦見庭慕被屏障困在其中,擔心有變,想要將祂拉出來,卻逐漸遺忘了剛開始的想法,目光被屏障上的畫麵吸引。
那是被霓虹燈籠罩的城市,夜晚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街上的行人,有的腳步匆匆,急著回家。
有的三五成群,嬉笑怒罵。
有的手上拿著路邊攤買來的小食,遇到櫥窗中心儀的商品,駐足停下。
他背著電腦包,剛離開回家的地鐵,手上還拿著一份甲方臨時加的需求。
他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
好像是煩躁地在心中將甲方罵了一百遍。
這時商場外牆上的大屏幕剛剛播完當紅偶像錄製的廣告,熟悉的女生報時說現在是2018年8月8日晚上8點。
餘赦覺得有些奇怪,抱著不安的心情,他回到家中。
然而家裏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多出了一個白蒙蒙的像是光暈一樣的東西。
房間裏的東西開始不斷變化,就像是快進的畫麵,一切飛速的運轉,城市從鋼筋水泥變成了一片焦土,這片焦土又重新長出了蒼天大樹。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那一團淡淡的光暈。
餘赦不知道那是什麼,當他走近的時候,卻仿佛聽到了呼喚聲。
把石板放上來。
餘赦頓時從幻象中抽離,畫麵仍然在他麵前,仿佛通過麵前的屏障,就可以進入另外一個空間。
庭慕正閉著眼安靜地坐在屏障中間,那團白色的光暈就籠罩著祂的身體。
餘赦的目光落在腳邊的石板上。
原本那些文字,竟然在此刻亮了起來。
曾經被抹掉的幾個字,也因此能夠重新識別。
“當時間再次重疊,即可作出選擇。”
“傾覆的一切終將回歸,錯位的時間將可分別。”
“慘痛的曆史照舊發生,過去的記憶得到保留。”
雖然這幾句話看上去不明所以,但餘赦在看到它們的瞬間,就明白自己即將做出的選擇是什麼。
“難道……他們幾年前得到的石板,是我親自送回去的?”餘赦喃喃道。
讓石板回到過去,恐懼之國的降臨依然會發生。
如果放棄石板,他自己穿過屏障,則可以回到2018年。
並且四年之後,這場末日將不複存在。
生之神也看懂了石板的指示,祂不再像剛才那樣暴躁,而是穩操勝券地看著他。
“你曾經生活的世界,看上去非常美好。現在有個機會讓你重新選擇,給你一個拯救所有人的 機會,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生之神問。
生之神並不懷疑餘赦會將石板放進屏障中。
因為祂從那些畫麵裏,看出了餘赦對過去那種平靜且日複一日的生活的渴望。
隻要餘赦留下石板,自己走進屏障,他就會從這一段曆史中被抹除。
那麼此時此刻餘赦將不會出現在這裏,僅剩下的隻有虛弱的邪神。
餘赦垂眸盯著石板沉思良久,他往前走了兩步,貼近屏障。
哪怕是天天被甲方折磨,也好過在末世中被血汗浸透。
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仿佛出現在他眼前,他們還沒有因為恐懼之國降臨死亡,依然鮮活雀躍。
餘赦的目光又透過他們,落在光暈處的庭慕身上。
對方像是感覺到了他的視線,緩緩睜開眼,深邃的眼瞳中露出一絲暖意。
好像在對他說“沒關係”。
少了專橫的邪神意外地溫和,但這一切讓餘赦感到不習慣。
他突然明白,對方在他心中是占據著一席之地的。
所有的懊惱、憤怒、爭執,隻是因為他在乎。
心髒好像又疼了,如同海浪衝刷礁石,一次又一次的拍打。
如果一切重新開始,他將忘記一切。
自然也可以忘記,因為在乎帶來的痛苦。
“我選好了。”餘赦閉上眼睛。
生之神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等待他走進屏障。
卻看見餘赦操縱著四塊石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它們送進了屏障中。
石板接觸到光源的那一刻,庭慕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祂緊緊盯著餘赦,卻看到對方搖搖晃晃,臉色變得像過水的宣紙。
屏障瞬間破碎,祂重新站起來,完全不見之前的萎靡。
庭慕快步跨出,一把抱住即將倒下的餘赦。
祂將餘赦抱在懷中,手臂微微發顫,用專注的目光打量他的臉,似乎在確認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實的。
生之神見狀,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懊悔之中迅速地轉身離開。
祂的身體瞬間出現在海的邊緣,再遠一點的虛空中,有一道傳送門。
隻要通過這扇門,祂就能夠逃脫庭慕的追蹤,找一個地方養精蓄銳。
就在祂即將進入這扇門時,卻看到庭慕一隻手摟著餘赦的腰,麵若寒霜地擋住了祂的去路。
“我──”生之神隻說出一個字,聲音就戛然而止。
祂發現庭慕的另一隻手正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祂的身體也變成了一具無法操控的軀殼。
生之神記不清已經有多久沒有產生過這種無力感。
祂不知如何掙脫,甚至想要去回憶時,卻發現思維逐漸凝固。
庭慕對祂做的事,原本是祂常做的。
掌控著生的祂,一直自詡是六大神中最強的那一個。
事實也證明了,祂的確是最強的,讓庭慕沉寂四千年的陰謀是祂策劃的,其他幾個如今也都直接或間接的死於祂手。
祂原本應該是最大的贏家,但為什麼,祂的結局卻偏離了軌道?
在神力被逐漸吞噬的過程中,生之神的目光落在了餘赦身上。
一切都因為這個人類,他做出了超出祂判斷的事情。
“你為什麼……不選擇重新開始……?”
生之神用盡所有力氣,問出了最後一句話。
隻是祂還未等到答案,就徹底隕落。
統治了恐懼之國四千年的六大神,終於不複存在。
餘赦看著生之神消散時滿天的晶塵,咳嗽了一聲。
“為什麼?”庭慕又將他抱緊了一點。
“因為那句話,告訴了我正確的答案。”餘赦說,“時間隻是錯位了,但並不代表一切不會發生。當我們的曆史走到盡頭時,恐懼之國將會出現。”
“最後停下來的畫麵是我們的世界走到盡頭之後。”餘赦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片樹林中間圍繞著一片湖泊,是不可言之域。”
“所以恐懼之源不是憑空產生的,石板就是恐懼之源的伊始,但它隻擁有一半恐懼之源的力量,所以積累了多年後,你才出現。”餘赦說,“如果我選擇將石板留下來,人類的文明才會真正的毀滅。”
“隻是沒想到,選擇權竟然在我的手上。”餘赦沉默了片刻說。
他將自己擁有的那一半恐懼之源全部還給了庭慕後,本就十分虛弱,一時說了這麼多話,便小口小口地喘著氣。
“原來不是因為我啊。”庭慕看著他,眼神變得哀怨。
“……也,也是因為你。”餘赦結巴了一下,目光瞥向其他方向,“我很慶幸……不用做出放棄你的選擇。”
話音剛落,他的下巴忽然被兩隻手指捏住,讓他被迫轉過頭來。
庭慕俊美的麵容逐漸放大,直到他能看清對方的睫毛根部為止。
一個灼熱的吻讓他原本無力的身體變得更加酸軟,隻能被迫張著嘴,任由對方的唇舌肆掠。
等庭慕好不容易放開他,他忽然有了力氣,從對方懷裏掙紮開。
“你幹什麼?”餘赦用手背擦掉嘴唇上的濕濡。
“暫時讓你恢複體力。”庭慕說著,五指扣緊餘赦的手腕,將他重新拉到麵前。
“現在又是做什麼?”餘赦又問。
“單純的求偶行為。”庭慕一本正經地說。
“我還沒徹底原諒你。”餘赦氣勢洶洶地數落起祂的種種過錯,然而染紅的耳朵出賣了他的心思。
“那我再加把勁──”庭慕從背後抱住他,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等你徹底原諒我。”
*
兩年後,一條橫跨六個大域的鐵路正式開通。
這種用科學辦法提煉恐懼石後生產出來的燃料,成為了人們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主力。
原住民和外來者們組成的聯合學會,各施所長繼續研究其他科技。
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為兩年前發生的六大神隕落事件後,外來者和原住民們在恐懼之源的神殿中分別得到了許多書籍。
外來者們當即認出,這是末世前的書,上麵記載著許多已經遺失的資料。
當初恐懼之國降臨時,根本沒人攜帶大規模的書籍,再加上損失了大批人才,以至於科技退步。
他們立刻聯係了原住民,整合兩邊的書籍後,決定攜手研究科技與天賦的結合。
促進兩派人和諧的,還有另一件事。
外來者進入原住民城市後,開了許多家餐飲店,其中一家名叫舌尖上的恐懼之國的連鎖店在各個大域大受好評。
他們研發出來的新式菜品,不但色香味俱全,還加入了以毒攻毒配方,改善的恐懼之國固有的餐飲恐懼,甚至一度導致其中兩三種魔怪瀕臨滅絕。
餘赦坐的列車到站,他剛從雪域回來。
那裏現在已經成為了極寒之域的熱門景點,特別是極炎之域的人,看到滿城的雪後,會發出一陣陣沒有見過世麵的驚呼。
等興奮的勁過去後,等待他們的就是徹骨寒冷。
好在有新型燃料製成的取暖器,讓他們不至於被凍得客死異鄉。
下車後,餘赦手上提著一隻口袋,裏麵裝著一雙極寒之域特供羊毛手套。
六大域的人在發現書籍的同時,也得到了可以培養的牲畜和糧食蔬菜。
經過兩年的時間,再加上雙方耕種畜牧技術的交流,現在普通的肉類和蔬菜瓜果已經有了穩定的來源。
恐懼之國的人剛開始對六大神的隕落懼怕不已,提到恐懼之源就瑟瑟發抖。
但這般恩威並施後,他們開始發自內心地獻上了信仰。
外來者們沒有見識過恐懼之源的恐怖,隻知道他們是因為恐懼之源,才有了如今的改變。更是人人將恐懼之源掛在口中。
“叔叔。”一個小孩叫住了餘赦。
“怎麼了?”餘赦轉頭,見這個小孩穿著一件末世前風格的棉襖,像一團雪圓子。
“叔叔你長得好像神殿中的那個人喲。”小孩比劃著,“就是那個高高瘦瘦,擺在中間的石像。”
“對不起啊朋友,小孩子胡言亂語。”一個大人走過來,抱起小孩說。
“沒關係。”餘赦笑了笑,憑空變出一顆糖,遞給了小孩。
他揮手和兩人告別,轉身離開站台。
當他經過轉角後,身體消失在了原地。
山頂被落雪遮住了一大片,這裏更加嚴寒,但景色也更美。
頂端站著一道略顯寂寥的身影,餘赦提著小口袋站在這裏,眺望著正在駛向遠方的列車。
他忽然聽到身後有聲音傳來,回過頭看見庭慕站在下方,銀白色的長發舞動,像在雪中洋洋灑灑的白色錦緞。
餘赦將小口袋扔給祂:“送你的伴手禮。”
“很醜。”庭慕評價了一句,但眼底卻流露出一片火熱,迫不及待地打開包裝套在自己手上。
邪神帶著一雙可笑的毛毛手套,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祂毫不在乎,快步走上前,求表揚似地伸出手。
餘赦拉住祂的手,白雪如同糖霜,把他的黑發變得軟軟糯糯。
他眉眼彎彎地說:“歡迎來到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