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為庸耕(1 / 2)

秦始皇帝二十九年(公元前218年)夏六月,淮陽郡,陽城縣,三樹裏。

時值下午,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蔚藍的天空上沒有一絲雲彩,空曠的田野中更無半點樹蔭,七八個年紀不一的雇農,卻依然得汗流浹背地在田地中勞作。

眾人都在悶頭鋤草,唯獨其中一人,幹了一會後,卻拄著手裏的農具,抬頭看看頭頂飛過的鴻雁,若有所思。

此人麵黑無須,身形在八尺左右,很是高大。他身穿粗麻織成的短褐,原本是長長的窄袖,如今已爛成無袖裝了;下著幹活穿的犢鼻褲,腳踩破舊草履,頭發盤繞在後腦勺處形成一個扁髻,用木棍穿過固定住。

這打扮,在秦朝隻有一個身份:黔首!

摸摸手裏厚厚的老繭,看看腳下熟悉又陌生的土地,還有周圍的雇農同伴,張鵬用不屬於這時代的普通話,喃喃道:“上輩子……不,我是上上輩子造了孽?好容易穿越一回,不曾想,還是個農民!”

張鵬原本是現代人,出身農村,在都市裏打工,唯一的愛好便是看點網絡小說。日子雖苦,心腸卻熱,一天在湖邊時恰巧遇見一個警察正在救助落水的孩子,就上去幫忙。結果方法不當,竟一同被拖進了水裏,溺水而亡。

不料,天無絕人之路,再一睜眼,他就來到了秦朝,成為了萬千黔首中的一員,卻比上一世還慘,這下連姓氏都沒了,隻被人喚作“鵬”。

好在他繼承了“鵬”的記憶,至少能聽、說秦時的語言。在確定這不是夢後,張鵬隻能盡量擺脫短暫的迷茫,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

真可謂生而不幸,鵬的父母兄弟早年便患疾去世,如今家中隻剩他孤身一人。家中全無田產,每日僅靠替裏中養牛、給臨近鄉裏的富戶庸耕過活,好不淒慘。

張鵬前世生活在農村,種了好多年的地,對這活計不陌生,盡管百不情願,但初來乍到,最好還是維持原有的社會關係,慢慢觀察這個時代。

他來到的可不是一般朝代,而是秦朝啊!記得初高中學過的曆史課上說秦法嚴苛,一點小事就會被抓起來,張鵬可不想因為冒失,淪為更慘的奴隸,被人往臉上刺字……

於是,在家徒四壁的屋舍裏搜索半天,找到最後一點小米,煮熟吃下去後,一早,在同裏雇農的呼喚下,張鵬還是無奈地同他們一起來到庸耕的地裏做工。

期間他一直默然不語,隻是靜靜地看,靜靜地聽。好在雇農鵬以前也是少言寡語的性格,所以並沒有人感到奇怪。

張鵬從同裏雇農對話中得到的第一個信息,便是自己來幹活的裏,叫三樹裏,這數百畝田地,是裏佐鳩家的。

裏就是村,村長叫“裏正”,前些年陽城歸秦朝後,因為避秦始皇的名諱,改成了“裏典”。裏佐是裏典的助手,相當於後世的副村長。

秦朝人隻吃兩頓飯,一頓是一早起來,九、十點鍾的朝食,還有一頓就是午後的夕食。眼看日頭西垂,勞作了一天,大家腹中都咕咕作響,張鵬抬起頭,正巧看到遠處有三兩個蓬頭垢麵的村婦挎著竹籃往田裏送食,可惜,送去的是別家的地頭……

眾人十分無奈,這時候,一個十七八歲年紀,麵色蠟黃少須,雙目細長的雇農將手中的耒耜(lěi sì)一拄,抱怨道:“連日鋤草,何其苦也。那裏佐鳩真是吝嗇,汝等看看頭上的日頭,時辰已經到了日矢,還不給我等送食,這是要餓死乃翁啊!”

張鵬看了此人一眼,他隱約記得,此人自稱“涉”,是三樹裏人,據說是貴族之後,但沒人信,隻當這是他說的大話。

“是嘞,今天還是寅日,裏中巫祝說,寅日種粟不吉利,本該在家裏休息。鳩卻強令吾等勞作,不然就不結今年的工錢,真是······真是······”另有一瘦削的中年漢子本欲叫苦,但幹渴的喉嚨實在不想再多言語。

“休要多言······”

又有個頭發花白的老雇農勸道:“有力氣發牢騷,不若盡早完工,畢竟地是別人的,廢話再多也無用!”

涉年紀輕,壓低聲音八卦道:“鳩自己哪有什麼本事,奈何有個好兒子,斬首立功,得了上造的爵位,賜田兩頃!”

說罷,他用手中的農具戳了戳地麵,道:“再加上鳩的公士爵,又有一百畝,他家整整三百畝中田呢,糧食多得吃不完,可憐吾等庸耕之人,卻無立錐之地!”言語中透露著羨慕和不甘。

“爵位……”

張鵬暗暗記住了這一點,秦自商鞅起便推行二十等爵製,相當於軍銜,“公士”之爵是其中最低的一個。

但千萬不要因此就小瞧了“公士”,根據秦律,士伍須在戰陣之中,斬獲敵軍首級一枚,才可以獲得一級爵位。每級爵位都有相應的待遇,國家還會賜田一頃、宅基地一處和仆人一個。

所以隻要有了公士之爵,就相當於邁進了地主的門檻,怎能不叫人眼熱?不過秦朝已統一數年,掃滅六國的戰爭,已經混不上嘍,而在張鵬印象裏,什麼北伐匈奴南征百越,都是苦差事。

就在眾人話匣子又打開時,他們身後卻響起一聲冷冷的聲音:“爾等閭左匹夫,收了我的錢,竟不用心耕作,而在此閑聊偷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