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碎碎的腳步聲響起,露期帶著小四已經來到了東廠。
雖然是夜晚,東廠的番子們依舊很忙。
露期快步在前麵走著,小四緊攥著衣服跟在後麵,一聲聲“司公”入耳,讓他對前方男子的身份有了初步了解,內心更加忐忑。
人一旦緊張了就會胡思亂想,小四也不例外。阿妹、阿娘、阿爹、村子裏的大黃狗、河裏的小魚、土地上的小花……
想著想著,又看見前方男人的背影,他不自覺地哭了……
沒人知道他出了莊子,他怕極了……
走在前麵的露期倒是沒什麼異常。他表情一如往常,心裏正偷偷竊喜,時不時舔舔嘴唇,回憶殘留的奶香與酒清味,還有那軟糯糯的觸感。
到了處理公務的書房,他才回過神來,看著桌上堆成小山的文書,心裏第一次感到不快。
小四其實也跟了進來,許是天黑的緣故,燭火搖曳照不清他的臉,露期也沒抬頭認真看他。
過了好久,小山似的文書被分類擺列成幾行。露期叫門外的番子將其中的兩列拿走送入皇宮,足足有二十多本。
辦完了一切事宜,他才有空搭理小四,也是這個時候發現他臉上殘留的淚痕。
露期微微蹙眉,“知道我是什麼人了,後悔跟著我了?”
小四連忙搖頭,緊抿著嘴,不敢說話。
“九歲了吧?”
明明是疑問句,語氣卻是極為肯定的。
小四點了點頭。
露期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子。
“以後別人問你話,自己要回話。”
他的聲音很平靜,可聽入小四的耳裏卻如警告,他怯生生地回道:“是。”
“九歲了,不小了,對以後有什麼想法嗎?”
“沒有。”
小四搖了搖頭。
“你是男孩,不能一直依靠魏東主,早晚要獨當一麵,也要有保護小妹的能力。我這兒有兩條路,你可以認我做義父,我帶著你入宮;也可以等你滿十歲了,去少年營從軍。”
露期頓了片刻,繼續道:
“我沒收過義子,你若入宮我自會保你平安,也不會讓你挨那一刀。就看你自己怎麼選。”
說完,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他其實想讓小四入宮的。眼下局勢複雜,皇帝多疑,惠妃懷了龍嗣,張丁權勢力日益龐大,朝廷言論風向也針對於他。
這個時候,皇帝的想法是至關重要的,畢竟西、北、南三軍皆為皇權效命。消磨皇帝的疑心的最好方式,就要給他自己的把柄,這樣才能取得一些信任,站在道義的高處,把握言論風向。
畢竟皇權在社會的地位是至高的,大燕的皇帝也是被極少人戴上昏庸無能的帽子,這才有“一言九鼎”一詞,即代表了皇權站在道義的高峰,又說明了皇權的強大集中。
讓小四入宮當自己的義子,就是把自己的把柄交給皇帝,讓他拿著自己這把“刀”放心,不至於擔心脫離掌控傷了自己。
露期放下了茶盞,拇指摩挲著玉扳指。他喜歡玉的觸感,冰涼涼,十分絲滑。
小四猶豫了很久,他努力迫使自己抬起頭正對著露期。
“您……您想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露期摩挲著扳指的手微頓,輕笑出聲。
“你自己不再好好考慮考慮,這可是大事,決定你未來的前程,再想想吧!”
“不,我聽您的安排,我……我沒見過什麼世麵,聽您的安排自不會錯。”
小四的聲音發顫,說完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這倒是個機靈人兒。
露期神色思索,拇指停止摩挲扳指,他將玉扳指緩緩摘下,放在手心裏把玩。
“以後你就叫江海生吧!我帶你入宮,也會保你平安。”
他又補充了一句:“在禦馬監當差。”
小四聞言,對著露期忙磕了三個頭,道:“江海生謝過義父。”
“以後便是自家人了,起來罷!”
江海生起身,有些局促,沒人告訴過他要做些什麼。
露期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過去,將手裏把玩著的玉扳指放在了桌麵上,推向江海生。
江海生的個頭不算矮,一眼便瞧見桌子上的玉扳指,頓時不知所措。
露期見他那股緊張勁兒,心裏對他的滿意程度下降了幾分,可他的聲音依舊平靜,看不出情感,這是他在皇城多年養成的習慣——想法不能寫在臉上,喜怒不能行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