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灰蒙蒙的,雖說是秋天了,秋高氣爽的,但由於民勤這地方靠近沙漠,一有點風,就將沙子揚起來。這不,屋頂上、窗台上、院子裏到處布滿了塵土。一條白色的大狗無精打睬地趴在院子裏睡覺,白色的毛髒兮兮,家裏的人也懶得給它洗,因為不用一會它又是髒兮兮的。再說了,民勤這地方本來就缺水,人都得省著點用,更何況它呢,髒就髒吧。
“快點,快點啊,唉呀,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啊,不行,不行,臉再抹紅點,這樣才漂亮。”
“不行啊,臉都抹成猴子屁股了”。
正在化妝的這個人叫江金鳳,今年才十八歲,長得可是百裏挑一,那方圓百裏有名的“黑珍珠”。看上她的小夥子排成隊了,可她嫂子是個勢利眼,總說那些人不可靠,其實是嫌人家窮罷了。金鳳的爹娘看金鳳還小,也不太在意。金鳳是個善良、單純的女孩,因為父母年紀大了,現在家裏又是她嫂嫂當家,幾個姐姐也都出嫁了。所以雖說是家裏的老幺,但底下又有幾個侄兒,所以一點也不嬌生慣養,沒什麼脾氣,凡事也多讓她嫂嫂作主。
“聽嫂子的,沒錯。聽我說啊,你這次相親的可是個香港人,才26歲,聽說長得還不錯。機靈點,別錯過機會嘍。”
“知道了”。金鳳低著頭,她一向和順慣了。金鳳經常在地裏幫忙,人曬得比較黑,臉上再抹上厚厚的胭脂,顯得有點不協調。在都市女性的眼裏,這樣打扮還不如不打扮呢。可沒辦法,她嫂子比她大太多了,又隻在家鄉周圍轉悠,沒出過遠門。在她的眼裏,這樣才算是化妝。
“都好了沒有啊?快點啊,我跟人家約的可是十點,時間差不多快到了”。嫂子的遠房嬸嬸,大家都叫她珍姨的在外麵大聲喊著。金鳳的爸媽此時正用家裏最好的茶葉在外屋熱情款待著,深怕怠慢了,惹她不高興。
“好了,就來。”嫂子一邊應著,一邊幫金鳳這邊拉拉衣裳,那邊攏攏頭發,心裏美滋滋的。
今天是江金鳳要去相親的日子。男方是珍姨的一個表親,是個香港人。聽說長得挺高大魁梧的。年紀也相當,比金鳳大8歲。因為還年輕,所以心性比較浮躁,換了好幾份工作了,每份都做不長。女朋友更是走馬燈似的換,也沒有一個處得長,條件也都不怎麼樣。於是,他媽媽做主,請娘家的遠親幫忙在家鄉物色一個。畢竟內地人嘛,比較樸素點,懂得勤儉持家,希望能把他這頭馬給拴住,別整天在外跑。
其實這也不能算相親,男方沒來。隻是在電腦前大家用視頻見上一麵,聊一聊而已。香港人精明唄,千裏迢迢趕了過來,那得花上一大筆路費和時間,如果不滿意,那多不劃算啊。
“今天的天氣有點熱啊。”珍姨說了這麼一句。
“是啊,我也覺得熱啊”。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天氣真的有點熱,眾人都附和著珍姨說。樹上的葉子都往下掉了,光禿禿的,陽光無所遮擋的,到處一片金黃,一點綠色都沒有。金鳳家裏沒有電腦,去網吧又不太方便,嫂子找了她的一個侄子幫忙。一行人眾星捧月般地擁著金鳳上他家去了,引來眾多鄰居的熱情詢問,金鳳的臉更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隻好快速往前趕。
還好,男方很滿意,那個未來的婆婆也很滿意。珍姨和嫂子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這也難怪,金鳳可是有名的大美人,身材高佻勻稱,五官精致,雖然皮膚黑了點,但看起來更健康。這樣的人選他們如果還不滿意,也不知該找什麼樣的人了。
一行人興高采烈地回來了,那神情不亞於打了勝仗凱旋歸來。珍姨當然舍不得現在就回自己家去,那個男的情況她是最有發言權的,於是眾人又眾星捧月般地圍著她坐開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著。
此時金鳳顯得有些落寞,她一個人到裏屋裏呆著,當然也沒有人去留意她。這是她的終身大事啊,怎麼都沒有人問過金鳳一聲,對這個人,你滿不滿意?好像與她無關一樣。雖說剛才她也有見過那個男的,但那隻是在電腦裏啊,濃眉大眼的,滿臉絡須,談不上有好感。她忽然覺得自己就是貨架上的一件商品,憑由人選擇,唯獨自己沒有選擇權。
相親過後沒幾天,珍姨就上門來商量嫁娶之事了。
金鳳有點不樂意,認為自己年齡不大,不著急,慢慢來。看到這樣,金鳳的爹媽一時拿不住主意了,香港雖好,但那太遙遠了,萬一有事也照顧不到啊。女人也確實不是現在時興的什麼剩女啊,還有大把機會呢。嫂嫂倒是意誌堅決,“那裏可是個金窩窩,在那裏當個窮人也比在我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當個富人好。那裏福利多好啊,不幹活時就由政府養著,看病也不用自己掏腰包。不像這裏,千萬別身體有病,一生病,全家幾年辛辛苦苦的積蓄就沒了,大多時候還得欠上一屁股債呢。叫我說啊,別生在福中不知福,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是啊,說得對極了。聽我說啊,那個男人可不是沒人要啊,眼光高著呢,要不是金鳳長得這麼漂亮,人家還看不上呢。一聽說我要給個香港男人安排相親,好幾家拉著女兒就上我家門來呢。誰叫我跟你們家是親戚呢,俗話說的好,肥水不流別人田,我總得顧著自家人吧。所以他們的我都一口回絕了。你們可別浪費了我的好意啊。”
人總是奇怪的動物,沒人爭搶的東西總是覺得不值錢,一有人爭,有人搶了,立刻當成寶了。
金鳳沒有言語,於是大家都當她是默認了。這門親事也正式確定了下來。
因為相隔兩地,訂親就省掉了,隻忙活嫁娶之事。珍姨兩頭傳話,忙得腳不沾地的。
金鳳的爹娘都是好說話的人,所有事項由她嫂子全權處理。嫂子是個當家的人,所以凡事以勤儉節約為主。因著距離遠、運費高,所有陪嫁的嫁妝一律全免了,幸好香港那邊也不計較。至於聘禮,也一律以現金方式支付,總共給了她嫂子28000元。
事情到了這一步,金鳳隱約有一種被人賣了的感覺。她有點生氣了。但一向乖巧的她即使這樣,也不會向任何人提出要求。她隻是一個人悶悶不樂而已。糟糕的是,她的這種表情在其他人眼裏,居然是她肯定樂瘋了,姑娘家不好意思,故意裝出來的吧。唉,天知道。
雖然一切從簡,但畢竟還是終身大事,有些事還是免不了的。比如結婚證。這天,珍姨來家裏跟長輩們商量。珍姨說:“香港那邊昨天打電話過來,說香港那邊登記結婚得去婚姻登記處,要排期的。現在去排隊最快也得六個月以後。太慢了吧。要不,人先過去了,手續後補?”
“不行,這哪行啊。我們這一個可是個黃花閨女,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過去了,人家還以為我們是去做小的呢。”嫂子一聽完珍姨的話馬上表示反對。
“就是啊,雖然我們家窮,可老話說,人要臉,樹要皮啊。”金鳳的爹補充道。
“那就在本地辦吧。”
“這樣也好,辦了證就名正言順了。隻是,新郎倌沒來,隻有女方能辦嗎?”金鳳的哥哥問了一句。
“有錢能使鬼推磨,找找人,一定行的。”嫂子拍著胸口打保票。
“那我就叫男方把資料寄過來,你們出麵處理了?順便把去香港的手續辦了。”珍姨說道。
嫂子是一個錢恨不得掰成二個來花的人,這種人哪能辦得成什麼事啊。這不,事情兜兜轉轉,最後還是珍姨出麵,擺平了。
在等待出嫁的日子裏,金鳳的心始終忐忑不安。她覺得她現在是在賭博,賭注就是她的一生。贏了,她可以在香港過上她的同齡夥伴們所無法企及的幸福日子。輸了,她就隻能一個人孤伶伶地那邊垂淚,還不如同伴們在家鄉過的平凡生活。所有的人都說她很幸運,很幸福,但她不知怎麼了,心裏有時連一絲絲的高興都沒有,整天患得患失的。
出嫁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嫂子請了一個廚子在家裏幫忙,也隻是宴請至親的幾個親戚而已。新郎倌前一天從香港來了,一個人來的,住在珍姨家。
珍姨倒是沒騙人,新郎倌長得個子高高的,肌肉結實,健碩,皮膚雖然有點黝黑,但卻顯得比較相得應彰。由於語言不一樣,交流起來沒那麼方便,所以婚宴時,新郎倌隻在珍姨的指導下按當地的風俗給金鳳的爹娘行了禮,其餘親戚的就連敬酒都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