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
十八層的高級公寓,客廳寬敞明亮,深色的茶幾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手機被猛得抽出來摔在男人的腳邊,脆弱的屏幕立馬炸開蛛網狀的花,男人嚇了一大跳,抬臉下意意識擠出一個微笑,“你今天回來得挺早的……”
女人呼吸急促,麵孔通紅,吼聲裏帶著顫抖,“笑,笑你個頭!真真還沒有消息,你就迫不及待地想找個女人給你再生一個,我看你不如先去投胎!”
“你別這樣行嗎,”男人歎息著鬆了鬆領帶,無奈道,“真真也是我的女兒,但是都快一年了都沒個消息,我能怎麼辦呢。你辭職了,為了找真真到處跑,我一個人掙錢,回到家裏連口熱飯也吃不上。真真不見了,但生活還是要過下去,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看著妻子猙獰的麵孔,含淚的雙眼,在烈日下奔走而明顯衰老的皮膚,雙鬢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斑白,誰能想到不久之前,女人還是個穿著利落的襯衫西裝,踩著六厘米的高跟鞋在辦公室來回指點江山的商界精英呢。
男人挪開了眼睛,“我也不是嫌棄你,就是我覺得,我們也還年輕,再要一個孩子,對我們都好。那你不想要,我又有什麼辦法,就是跟同事啊鄰居啊開開玩笑嘛,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好,你有種,給我過來。”女人揪著男人的耳朵拎到陽台,“我剛在樓下碰到老王夫婦了,你現在就對著樓下把你們剛才的聊天內容喊,讓大家都來聽聽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真的沒什麼意思!”
“疼疼疼,你別無理取鬧行不行!簡直潑婦!”
“臭不要臉!有臉勾引別人還沒臉承認,你就不是個東西!”
來回的辱罵間帶上了不輕不重的推搡,不輕不重的推搡變成了激烈地抗爭,女人因為女兒走失而積累的絕望在這一刻被憤怒的火焰點燃,衝動地翻出陽台邊的工具箱,摸出一把扳手砸向男人。
“你瘋了!”男人低吼著,擒住了女人的手腕朝著陽台外掰去,女人的手猝不及防撞到窗戶堅硬的框,手一下就麻了,沉甸甸的金屬扳手在兩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從手中脫落,直直地掉出窗外。
女人一時間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眩暈,她脫了力一般跌坐在地上,心跳咚咚作響,每一下都衝擊著太陽穴,恍惚之間,她聽到樓底下傳來一陣模糊的喊聲,“有人摔倒了……”
“不是摔的,看見這個扳手沒有,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喲……”
“小夥子還這麼年輕,可惜了嘖嘖。”
女人一邊在心中自我安慰,一樓的聲音怎麼會傳到十八樓呢,一定是自己聽錯了,要不就是因為太緊張而產生了幻聽;一邊卻再也無法克製自己,兩行淚水順著粗糙的臉龐滑下來,緊著埋頭放上大哭起來,嚎啕喊著女兒的名字和對不起,她對不起走失的女兒,也對不起樓下路過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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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傳來一陣劇痛的時候,陸寧想到的不是家裏人會不會擔心,也不是前兩天同事調侃他今年本命年記得紮紅腰帶,而是今天剛發的工資到手還沒捂熱,就又要上繳給醫院了。
但他很快就失去苦中作樂的興趣,意識模糊的情況下救護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來,身體卻越來越冷,血液伴隨著生機一秒秒流走,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陸寧心想,還好老媽前兩年改嫁後高齡生了個漂亮的小姑娘,不至於成為社會新聞中的失獨老人。
隻可惜最後也沒能見上一麵……
意識漸漸潰散,陸寧完全沉浸在一片黑暗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或是隻有那麼一瞬間,他又感知到了自己意識的存在,緊接著頭就像是挨了一扳手似的劇痛,他猛得睜開眼睛,明亮的光和柔和的紗幔映入眼簾,刺得他眼睛也痛。
我還活著?
陸寧掙紮了一下,頭部傳來的鈍痛尚在可以忍受範圍之內,但還是因為沒有心裏準備而下意識地叫喚出聲。
這一出聲可不得了,已經安靜了大半個月的院落像是被打開了開關,先是守在床邊的小姑娘喜極而泣,“大小姐,您醒了!”
緊接著端藥送水換帕子的丫鬟們忙而不亂地一個接著一個小聲地傳遞著同一個消息,守門的丫鬟耳朵最靈,像隻黃鸝鳥似的又重複了一遍,“大小姐醒了!快去請夫人和老爺!”
如果我沒有聽錯,這個大小姐指的似乎是我?
陸寧的蘇醒顯然是個衝擊性不小的事件,但滿屋子的小姑娘看著年紀不大,做起事來卻有條不紊,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平息下來,沒有吵到陸寧這個病號,隻是幹活的腳步輕快了不少,連帶著輕薄的淺色衣裙也像蝴蝶翅膀一樣翻飛起來。陸寧懵頭懵腦地被丫鬟們扶起來,半靠著軟墊被喂著喝水。他倒是想要自己來,無奈好像沒什麼力氣,一個不小心還是會碰到頭,嚇得幾個小姑娘臉色煞白。等喝完水擦完臉,陸寧還是下意識地離她們遠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