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秋天。
靠山村剛剛收了秋,房前屋後都堆著高粱穗子,紅豔豔的一片。
村東頭的高崗子上有一個農家小院,院裏有一棵柿子樹,上麵掛滿了小柿子,紅燦燦的,就像一個個紅燈籠。
這就是孫梅英的家。
這天吃罷早飯,孫梅英拿著一把大掃帚,“嘩啦嘩啦”掃出一塊空地。又鋪上草席子,從棚子裏背出幾麻袋高粱和豆莢子,往席子上一攤,準備晾曬。
田小苗扶著門檻,探出身來。她穿著紅底碎花的小褂子,梳著兩個小辮子,小小的一團。
“小苗,娘下地拾豆子,你在院裏看著,不要讓麻雀吃了1
“嗯。”
田小苗點點頭,就搬著小板凳坐在院裏。她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晃悠著。
天藍藍的,太陽大大的。
這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可田小苗卻很鬱悶。
幾天前,她還在文史館裏查閱資料,眼前一黑就暈倒了。醒來後,變成了一個農家小娃娃,不滿六歲,模樣兒跟她小時候有幾分相似,也叫田小苗。
這世界太玄妙了吧,穿來穿去就像在做夢?
可她掐了掐手心,曉得自己不在夢裏,而在現實中。
這裏就是她的家。
一個小院子,三間屋子矮趴趴的,都是用石頭砌的。半拉子院牆也是石頭壘的,順著石級蜿蜒而上。院裏有一小塊兒菜地、有兩個雞籠子,還有一台石碾子,娘用來推磨,把高粱米碾成粉,吃的糧食全靠它。
家裏很窮,沒啥家具,土炕占了半間屋子。晚上就睡在炕上,黑燈瞎火的,連豆油燈都舍不得點。
田小苗歎了口氣,把竹竿子丟在一邊,就攏著小手發起呆來。
這是一個艱苦的年代,距離她所在的後世有幾十年。不管她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再也無法像後世那樣研究生畢業考個事業編,泡在文史館裏,優哉遊哉地過一輩子。
田小苗正想著,就聽到柵欄門“吱扭”一響。
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娃躥了進來,他穿著青布褂子,留著鍋蓋頭,鼻涕邋遢的。這是她的堂哥,小名叫杠子,特別討人嫌。
田小苗不想搭理他,就繼續發呆。
可杠子卻衝過來,跳著腳喊著:“小啞巴!小啞巴1
“你才是小啞巴,你們一家都是小啞巴1田小苗立馬還回去。她本來就不開心,正好撒撒氣兒。
可這一開口不當緊,杠子嚇了一跳。
“小苗,你會說話了?”
杠子瞪大了眼睛,田小苗翻了翻眼。
她本來就會說話,隻是不愛開口罷了。
可杠子卻來勁了,上來就奪竹竿子,說要摘柿子。
“走開,這是俺家的柿子1
田小苗一把奪過來,丟在一邊。
杠子惱了,上來就揪她的小辮子。田小苗甩手過去,不曉得勁兒咋這麼大,杠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呦1杠子捂著屁股,蹙著小眉頭。
他欺負人慣了,哪肯吃虧啊?就嗷嗷著:“小苗,你敢打俺1
“咋了?你再揪我辮子,小心我不客氣1
田小苗說著,就撿起竹竿子,照著豆莢子挄了一下。
杠子扁扁小嘴,不敢動手,就可著嗓子嗷嗷著。
“娘,小苗打俺1
田小苗一瞪眼:“你給我閉嘴1
可杠子犯起渾來,就往地上一躺,撒潑打滾,哭聲震天。
不一會兒,一個大腳婦人一陣風似地跑來了。
她叉著腰,厲聲喝道:“誰欺負俺家杠子?”
田小苗瞅瞅來人,沒有吱聲。
這是東院的二大娘,三十出頭,人高馬大的,幹農活兒是一把好手,很有力氣。可就是護短,蠻不講理的,把兒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杠子一見,就爬起來告狀。
“娘,小苗打俺,還用竹竿子挄俺1
“好啊,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敢動手?真是膽大包天1
二大娘說著,一把奪過竹竿子,照著小苗抽過來。田小苗側身一躲,還是被掃了兩下。她忍著疼痛,一頭紮過來,頂著二大娘的腰窩,照著腿彎子就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