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的時候,車隊終於出發了,一路上廣播裏不停播報的都是災區的情況,車廂裏的氣氛越來越沉重,漸漸地都沒人說笑了,上了高速路更沒有風景可看,於是,一個個昏沉沉地睡去。中途市長發了一次麵包火腿腸加礦泉水,又在一個服務區吃了一包方便麵加榨菜。睡了一覺又一覺,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啊,上成渝高速了!”一車人都醒了,一看窗外,已是另外一番景象,從沒看過這樣的高速路,大大小小的軍用車、客車、私家自願車、物資車……都貼著“抗震救災”“眾誌成城”“四川堅強”……的大幅標語,而收費站們形同虛設,有的幹脆連值班的人都沒有。
再沒有人睡得著了,一個個大睜著眼睛盯著窗外,繞過成都,直奔綿陽,川西壩子果然美麗又富饒,下了綿陽高速,眼尖的小雨忙指著路麵“快看,好大的裂縫!”大家夥都撲到窗前,還沒來得及感慨,剛才那條已經不稀奇了,更長更深的裂縫布滿路麵,猶如龜裂一般。行至江油,一個個屋頂上掉磚落瓦,沿途都搭著棚戶,每個路口都站著誌願者,看著這一行聲勢浩大的救災隊伍,好些人都朝著他們揮手,賀天很積極地打開窗戶向他們回禮,又遭到胡良才的無限鄙視,金院長連喊“低調,低調,我們隻是搞後勤的。”
過了江油,漸進山區,路越來越爛,車越來越多。
“粵、魯、陝、湘、晉……”女孩子們一個個地數著車牌“果然是全國大集合,沒有沒來的省誒。”
海悅指著一輛軍車“那個,那個是哪裏的?”
胡良才看了半天“不曉得,軍車的牌號看不懂。”
越深入,越看不懂的牌號越多,迷彩色和民用藍相互混雜著,漫山遍野的都是部隊,每條峽穀都紮著軍營,海、陸、空、武警、消防、民兵……看得一個個眼花繚亂,路邊隨便一個挑磚擔瓦的肩膀上都星光閃閃,好萊塢大片也不是這麼拍的。要不是金院長眼光嚴厲,賀天就要扛著他的攝像機跳下車去了。
山區景色其實甚美,高山巍峨削壁如刀,河水蜿蜒青綠喜人,隻是到處都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奇怪的味道,後來才聽當地人說,那是“屍臭。”
車行越來越艱難,峽穀、山路、河床處處有塌方,隨地散落著巨石,放眼望去盡是些被掩埋、被摧毀的民居,車上人已從一開始看到一座廢墟而驚呼發展到看到一幢沒垮塌的房屋而驚呼了。可是還有數不清的村民背著大包小包徒步往裏趕,聲嘶力竭的交警根本勸不住,都是些外出打工的民工連夜趕回來的。莉莉長歎一口氣“房子都垮了,什麼都沒了,還回去做什麼呢?”
金院長也長歎一口氣“可家在那裏啊。”然後大家都覺得,領導的水平是要高一些。
路更窄更爛,源源不斷的車還在往裏湧,終於開不動了,堵在一起,大家都跳下來放風。幾個女孩子剛一下車又馬上縮回去了,遍地都是男人們在解決生理需要,後來為了文雅點,她們一律把小解稱唱歌,大解稱跳舞。車廂裏實在呆著憋悶,幸好麻煩哥的大嗓門又響起來了“拉屎拉尿的,提起褲子走遠點,不準呆在7號車旁邊,真是的,有女人麻煩就是多!”
一番清場後,她們終於也得以下來呼吸新鮮空氣,其實一點不新鮮,先前聞到的那股怪味更濃了,因為前幾天這裏到處都是……
海悅碰碰呆呆出神的小雨“想什麼呢?”
“我在想,”小雨摸摸眼角“這一切真像我的愛情,迅雷不及掩耳地來,不留餘地地走,就剩下鋪天蓋地的無法收拾的心痛。”
海悅無語,捏捏她的肩“小資情調,不宜外傳。”
“海悅!”那邊胡良才揚著手機喊她。
她跑過去接過電話“什麼?科室打來的?”
“不是,宋磊。”
她舉到耳邊的手又僵住,胡良才識相地走遠,其實他不用那麼自覺,通話很短,宋磊隻說了兩句話,一句“小心”,一句“恭喜”,她也隻答了兩句,一句“嗯”,一句“謝謝。”是的,謝謝,謝謝你這麼多年的分開還如此地了解,了解我是多麼熱切地盼望這樣一趟出行。掛了電話,海悅抬眼對著這滿目瘡痍,心想人心真是不可暴露的東西,小雨的“愛情”,宋磊的“恭喜”說出去還不都得千夫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