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狀信是呈上去了,一式三份,院方一份,護理部一份,科主任一份,事情做得並不大張旗鼓,也不刻意隱瞞,在信息時代,不隱瞞的事就是公開的事。無論出於什麼角度,這封信都聚集了全院上下的目光,彤雲區醫院很久都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事情越來越尷尬了,告狀信上的簽名早已曝光,全科12個護士除了吳秀,沒簽名的隻有胡靈,海悅,小雨和嶽素。嶽素是試用期都還沒過的新人,沒人在乎她的態度,而胡靈很有造型,在告狀信遞上去三天後,就直接去找院長、陸總長、孟超主任麵對麵地談心,言辭懇切,十分動情,眼眶都紅了好幾次。旗幟鮮明地表示絕不讚同科室護士的聚眾行為,對於護士長的工作自己是一貫支持的,不過,護士長同誌的工作方式實在是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比如說一、二、三、四……當然,盡管如此,自己也不會放任個人情緒,仍然會一如既往地支持護士長工作,還會好好和底下護士們交流溝通,讓她們充分理解護士長急於提高護理質量的良苦用心……據說各級領導都履行了耐心傾聽、點頭稱是、表揚鼓勵等等程序。
但這起轟轟烈烈的群眾起義始終沒得到明確的定位定性,更沒有任何的答複,任下麵炒得天翻地覆,上麵一直是巋然不動,院周會簡報上永遠都是全院上下一心,努力工作,共謀發展。而吳秀仍是該扣就扣,該罵就罵,一點妥協讓步,搞好群眾關係的姿態都沒有。
海悅發覺,自己的日子開始不好過起來,她熱愛獎金也喜歡休假,但在吳秀手下,這兩樣東西都得打折扣。而麵對明確表態的支持,熱情高漲的吳秀三天兩頭地就向她灌輸自己的遠大抱負,宏偉目標,描繪出護理事業的光明前景,而這些都是她深深向往的。但每當她熱血沸騰地從護士長辦公室走出來,卻不得不一次次感受票瓢潑冷水的冰冷。
護士站裏不滿的暗湧已經升級為大波大浪,無在不在地充斥著對吳秀的熱嘲冷諷和抱怨謾罵。就算是快退休的王芳老師,老好人江霞蔚之流,雖然不止一次地在海悅麵前表示過自己會簽名完全是因為李奕已經把筆遞到了手上,實在抹不開麵子,才不得不湊個熱鬧。但她們在各種哀悼獎金休假,聲討惡人吳秀的活動中也是從不缺席的。
在在這種群眾空前團結的氣氛下,海悅和小雨就顯得異常突兀了。如果她們給自己找個台階,解釋一下當時沒簽名是因為發燒頭暈全身乏力所以拿不起筆,或者再強調一下近來為情所困心慌意亂無暇顧及它事,然後再在群眾活動中小小地跟跟風,也就算混過了。畢竟兩個小姑娘平時嘴甜,勤快,不討人厭。但問題是,任何場合,她們也不曾為自己開脫,也不對吳秀開罵,態度可謂相當明了,完全站在了大眾對立麵。所以,明嘲暗諷,冷臉白眼之類邀邀約約地接踵而來。
其實海悅是很受不了的,她從參加工作以來,一直被甘霖罩著,除了在病人麵前受點小委屈或被甘霖親自訓斥幾句外,從沒和哪個同事吵過嘴,紅過臉,做夢也沒想到會落到被集體排斥的地步。現在的護士站於她來說是個陌生又冷酷的地方,每天上班都成了一種煎熬。
有時候她非常羨慕嶽素,小丫頭沒在告狀信上簽名,卻在辭職信上簽了字。她沒有什麼書寫能力,平時記個病情變化都常常含混不清,辭職信卻寫得擲地有聲,“幹活兒是為了拿錢吃飯,這裏活兒夠多夠重,飯卻不管飽,所以,我隻得另找地方去。”海悅覺得就文論文而言,這幾句言簡意賅的話比那什麼洋洋灑灑地告狀信實在得多,樸素得接近真理。但她是靠不近這個真理的,嶽素沒編製,但她有,雖然編製內人員要辭職並不更麻煩,同樣一封信搞定還不需要講究文采,但她敢嗎,醫療、養老、住房公積金、能源補貼、交通補貼……大大小小地擱在那裏,她有那麼瀟灑揮揮手不帶一片雲彩地走嗎?離開是不現實的,現實的隻有繼續麵對。還好,有吳秀點燃的理想火焰在心裏燃燒,再有莉莉非常公私分明,吳秀要罵,朋友要理,足見溫暖。
對於小雨這個盟友,海悅很好奇,自己不沉默不爭辯,一來是因為本身不好鬥二來寡不敵眾,都也鬥不贏,而小雨向來脾氣急,說話直,這次居然任她們說來說去也沉得住氣,不辯駁不反攻,實在神奇。這個問題在當時一直困擾著她,在很久以後終於想通,這不是涵養問題,是態度問題。小雨不在乎吳秀的宏願,沒動力為她出頭,也不在乎周圍人的情緒,因為她清楚不用和她們相處太久,她的前景很廣,出路很多,根本用不著為了這些雜事分心,她的精力隻需集中在她真正在乎的那個人身上。想通了這一點,海悅無限感慨,所謂的家境優越,根本不需要用驕縱任性、一擲千金、目中無人、趾高氣昂……來體現,隻需在風浪中顯出一點鎮定和大度即可,因為鎮定和大度都是需要有很大的底氣來成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