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前,春光正好。十二歲的廣韻隨叔祖鹿冥自雲端緩緩落下,初聽到的,並不是迎客的鸞鳴龍吟,而是一片雀躍歡騰的孩童之音,便並不去看正麵百丈遠的華清山門,隻會心一笑,目光左凝,看那玉白墻麵,紅寶做頂,不過三層高的一片育蒙館舍。
鹿冥仙君也隨他望去,黏須對迎來的同輩笑道,“千年前,可未嚐見如此活潑景致。”
那華清迎客的仙君先拾一禮,也笑道,“這處學館,卻是五百年前才增立的。”再開口卻是麵色一肅,鄭重麵向廣韻稽首:“不知司徒公子尊駕,有失遠迎。”
“勞仙君久候,廣韻慚愧。”
兩方人互道寒暄,相攜向山門而入,羊脂凝玉鋪就的路麵光可鑒人,伴駕扈從雖不如何隆重,卻也自有一派仙家清素。
沿山門西行百丈,華清山脈外圍,一間小小的蒙學裏正在日常炸鍋中:童音本就清脆,千餘孩童,縱多間舍內書聲朗朗,多間寂然無聲,可但凡有四五間蒙師一時疏散或是放課,這如百雀啼鳴的嘈雜就甚硝煙上——幸而每間館舍特設的隔音結節,裏麵的聲音透得出,外界的聲響卻進不來。
“這小小少年竟是天璣門人幺。”一個清冷稚嫩的童音喃喃。
此刻,蒙館內三樓的一扇窗內,一個小女童看得分明,剛剛的兩廂人進得居然是第7門。
華清山門18柱隔十七門每每是入由前八,出由後八,第九門非大慶重賓不開,5門為貴,6門吉,7門天璣,8門釋修。
“難怪要勞煩嬰上修士相迎。”剛剛呢喃的人正兀自揣測出神,卻不妨被身邊的小姑娘一拉,“思思,思思!”
甜膩膩的童音附耳問道“你又在看什麼呢?”相思的視線轉回來,抿嘴笑著搖了搖頭。
小姑娘顯然不信,把住相思伸長了小脖子往窗口外探頭望,凡人目力至多不過二十丈,她當然是連山門的模糊影子也望不見,死心了撇撇嘴,“真是的,這一天下來,就見你發呆、走神兒了!”
依舊報以一笑,相思不知該怎麼解釋,發呆不過是震驚,望向窗外,也不算是走神,隻是兩百丈外都分分明明,人物景致太過引人罷了。
看著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氣呼呼,乖萌萌的樣子,相思真想伸手去揉揉她的發頂。可伸出手,看看自己眼下的小爪子,隻能退而其次的拍了拍小姑娘的手順道摸一把過癮。
教習真人這會兒不在,室內嘈雜的童音一浪高過一浪,相思的眼神不禁遊弋,掃視周遭的孩童,一張張稚嫩熟悉又陌生的臉龐,一色的六歲以下身量,一色的專屬蒙童的青玉色法衣,算上自己,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個。這就是拙正蒙館這一屆最優等的甲序蒙童了。久違了的無憂無慮,世事蹉跎,她幾乎都不記得自己也曾有過這般優渥的童年生活。
在今日早修之前,才要邁進甲序,五歲的樓相思不知為什麼,竟被早已慣走的門檻絆倒。之後,在侍者攙扶下踉蹌起身的女童,就已然換了一個芯子。
殼子小了,芯子老了,但好在,再小也是自己的殼,再老也是自己的芯,身魂幾乎相契速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