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純上了飛機後就把臉帖在玻璃窗上俯看這個城市,幾分鍾後這個城市漸漸變成她寬闊視野裏的一個小黑點,包括那些她曾經愛過恨過的人此時都已經被她無情拋棄在腳下,她現在飛在空中,靈魂在藍天白雲深處喘息著。她想她終於離開這個令她又愛又恨的城市,終於讓藍天鷙那一類人明白過來她的確與他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盡管她在過去的那幾年裏過著與他們一樣消極近乎糜爛的生活。藍天鷙們形容她是這個沒落城市裏的有錢男人們的生存依托,他總是說假若沒有了她,這個城市裏的男人們都會寂寞得死掉。她從來都沒有將這番話放在心上,盡管它們極大地滿足了她的虛榮心,在過去的某些夜晚裏她曾經因為它們而流淚,沒有道理隻有原因。此刻當淚水一遍遍地谘肆她的臉龐時,她懷念的是正躺在醫院裏的楊紅日。她知道這個城市還遺留著一枚屬於她的戒指,還有一個深愛她的她也同樣難以忘懷的男人,或者更確切地說那是一個小她三歲的大男孩子。藍天鷙到現在都不明白她怎麼會看上一個小男孩,她也不明白,後來她上了飛機後感覺她在一點點遠離那個正躺在醫院裏小男孩時,她的眼淚突然滑下臉龐,一遍又一遍根本就不受她控製,那時她終於明白過來她原來很在意他。雖然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離開,就像拋棄藍天鷙一樣冷酷地拋棄了他,可是她仍舊在幸福地憧憬著有一天她還能夠回來親手戴上那枚屬於她的鑽戒。隻是當此刻的相見已變成一首哀怨的挽歌時她選擇了一種日後肝膽欲裂地懷念,無論是對楊紅日還是對其他人,甚至是對她自己。隨著飛機愈飛愈高,張子純在心裏一遍遍哀悼這個悲情城市的支離破碎。
張子純從十六歲起就夢想著有一天能離開這個城市,可是整整十年過去了她都一直沒能實現這個對於她來說簡直就是奢侈的願望。這個城市每天都令她又愛又恨,仿若一個壞脾氣的情人時時令她拿不起放不下。有時當她身處那一片燈紅酒綠中時她腦子裏想的就是她手提行李站在機場候機大廳裏離開這個城市時的情景,她隨著遠行的人群朝著遠離這個城市的方向走,那時這個城市在她的身後,那些愛她迷戀她的男人們在她的身後,除了陌生人沒有人可以超越她。她一直往前走,不知道前方究竟是哪一種方位,前方隻是一種標誌,象征著她與身後劃清界限的標誌。她曾經去意已定地站在機場的候機大廳裏,神情恍惚地聽著千辛萬苦才撥通她手機的葉森森對她劈頭蓋臉的臭罵。那時的她安靜極了,看不清前方也找不到身後的退路,她就像一個凝固點將機場大廳裏的所有的鍾都停留在了一個靜止的時間段。她身邊的那些本是步履匆匆的人突然就將腳步停在半空中,大家為了她一個人保持著一種可以將時間暫時停住的姿態。她聽著手機中傳出的葉森森的憤怒的聲音,視線卻在周圍靜止的人群中快活地遊曆著,似乎此刻葉森森在對另外一個人發泄而不是她。葉森森席間幾次高呼她大名聲音尖利地問她是否還活著,不要像個死人似的光呼吸不出聲。她就心想死人怎麼會呼吸除非是裝死,可她這會兒連裝死的心情都沒有,真恨不得立刻死掉,眼一閉腿一伸一了百了,遠離這個城市和這個城市裏迷戀她的男人們,還有那些痛苦得令她無法回憶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