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薛思爾, 我家是名滿京城的定安侯薛家。

我爹是大名鼎鼎的常勝將軍, 跺一跺腳, 北邊那群草原蠻子就要抖三抖。

我娘是皇上親封的正一品誥命夫人,她一跺腳, 爹爹就要抖三抖。

為什麼給我起這麼個名兒?

因為自我娘懷第一胎起,爹爹就在盼女兒, 一連蹬出仨兒子後,他老人家終於把我給盼來了。遂取名“思爾”。

思爾,想你。

不過,我私心以為, 這個“你”, 指的應當不是我。

因為三哥哥說過, 當年娘才懷上我,爹爹就被調去西北打仗, 一直到我滿月他才回來。

聽說這是爹娘自相識以來分別得最久的一次,所以爹爹起名時心裏頭想的到底是誰,我從前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

唉,都一大把年紀了,來這套有意思麼?

再說我上頭的三個哥哥。大哥哥真正經, 二哥哥假正經, 三哥哥不正經。

大哥哥就因為太正經,連笑都不會笑,被娘送去舅舅那, 天天窩在翰林院,跟一幫發白齒搖的老儒生喝茶聊天,結果越養越正經。要麼不說話,一說話就沒好話。之乎者也起來,連爹爹都受不了。

可惜爹爹礙著娘的麵子,不好直接找上門,隻能在家吹胡子瞪眼睛,說舅舅的壞話:“他一定是故意的,照自己的模子弄了個他的翻版塞家裏,成心膈應我!”

所以舅舅跟爹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過不得不說,大哥哥是真的厲害,不僅翻版了舅舅的性子,連舅舅的腦子也翻了過去,而且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高勳權貴家的嫡長子考中了狀元,光這一點,就足夠爹爹在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書香清貴們麵前,狠狠直一回腰杆。

雖然後來,他和舅舅還是不怎麼對付。

二哥哥他嘛,就更了不得了。

當初他周歲抓周,抱起金元寶就不撒手。還被我那頂會做生意的二姨調侃過。

結果後來他就真到杭州跟二姨學做生意去了,現在算盤珠子撥得比娘還順溜。

如果說大哥哥是京城勳貴們的驕傲,那二哥哥就是他們眼中的恥辱。商人,無論手裏攥著多少銀子,都是下九流之輩,上不了台麵。

可娘不這麼認為,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二哥哥是商人中的狀元,是她的驕傲,也是薛家的驕傲。

而爹爹,他全聽娘的,娘說什麼都是對的。不過二哥哥臨走前,我看見他偷偷把二哥哥拉到角落說話:“千萬要小心你那陸姨夫,他瞧著一身正氣,肚裏頭全是壞水。”

爹爹呀,背後嚼人舌根,真的好嗎?

至於三哥哥……有點一言難盡。說他不學無術吧,他偏偏所有課業在書院裏頭都拔尖;說他勤勉刻苦吧,他又天天攛掇別人跟他一塊逃學掏鳥蛋,把娘氣得夠嗆。

可他最最讓我佩服的是,他每次幹完壞事都能全身而退,所有的板子都落在跟他一塊逃學的人身上。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一連請他吃了半個多月的糖炒栗子,他才告訴我,原來他這都是跟爹學的。

難怪夫子上門告狀時,爹爹一臉無所謂,合著這些招術都是他老人家當年玩剩下的。

“你三哥哥呀,是最像你爹的。”娘如是感慨。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為什麼娘說這話時樣子怪怪的,說是感慨,更像在咬牙痛斥。憑我多年縱覽京城戲文和話本子的經驗,她當年跟爹爹的偶遇,一定不簡單!

到後來,娘也放棄了。與其讓三哥哥出門禍害人,不如拴在家裏禍害自己人。

我四下看了一圈,覺得娘說的這個“自己人”,大概就隻有我了。

白日裏娘看得緊,三哥哥除了吃喝拉撒,跟爹爹一塊練劍讀書外,就隻能從我身上找樂子。

日子久了,竟把我鬧得“愛”讀書。隻要他一出現在我視線範圍內,我就撒丫子往家裏頭的女學跑,隻有那他不敢來,因為沈二姐姐也在那讀書。

我不敢怎麼著他,但沈二姐姐敢。而且就算沈二姐姐把他的耳朵擰掉,他也不敢把沈二姐姐怎麼著。

要說這世上如果真有讓爹爹和三哥哥都束手無策的人,那就隻有沈叔叔一家了!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還是想出了折騰我的新法子。

“四兒,你想不想知道,是你夫子的頭比較硬,還是這雞蛋比較硬?”他笑得像個賊。

——四兒是他給我起的外號,我在家排第四,“四兒”跟“思爾”又同音,他就愛這麼取笑我,壞透了。

“不想知道。”我不理他。

“我教你個法子。”他很有耐心地掏出彈弓,對著雞蛋比劃,“你對著夫子這樣,就知道啦。哦對了,這前提是,你能不打偏,這對你來說有點難。”

激將法?幼不幼稚。我白了他一眼。

然後第二天,我就帶著彈弓和雞蛋去上課了。

“先生的頭比較硬。”我把彈弓還給他,得意地抖起腿。我的準頭,天下第一!哦,不對,是天下第二,爹爹才是第一。

雞蛋在夫子的臉上開了花,我的手在娘的戒尺下開了花。

爹爹在邊上勸了幾句,娘更加生氣,丟下戒尺就往屋外走:“你慣出來的寶貝女兒,你來教,我不管了!”

我哭得稀裏嘩啦,爹爹安慰了兩句,讓三哥哥接班,自己跑去追娘。月洞門外,我瞧見爹爹抱起娘就跑,娘越反抗,他笑得越開心,還啃了她一口。

老不正經!

他們的事解決了,我還在祠堂裏跪著。三哥哥讓我走,我不敢,我怕娘真不要我。

他就唬我說:“三哥跟你保證,明兒一早起來,娘鐵定還認你這個傻女兒。不信,我跟你賭一個月的關東糖。”

又打賭,幼不幼稚?我翻了個白眼以示鄙夷。

然後第二天,我就真輸掉了一個月的關東糖。不過這回,他沒向我討戰利品,還多送了我一個月的蜜餞,算他有良心。

打那之後,娘深刻認識到,對我的教育問題已迫在眉睫,不能再任由我墮落成女版三哥哥,並付諸行動。

琴棋書畫、女紅茶藝以及等等等等,她都請來了高人,日夜圍著我轉啊轉啊轉……然後她們就把自己給轉暈了。

等最後一位夫子抱著小包袱抽抽嗒嗒地衝出門後,娘決定重出江湖,親自教導我如何做一位端莊優雅的侯門淑女。

娘搖頭晃腦:“爾爾,一個大家閨秀,要時刻留意自己的舉止,不可再像小時候那樣隨意溜出門,在外頭拋頭露麵。”

噗——爹爹在邊上噴出第一口茶。

娘瞪了他一眼,繼續說教:“女紅乃閨秀必修課業,所以自今日起,你就跟著我學刺繡吧。”

跟你學刺繡?我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我至今還記得,娘是如何把手絹上的兔子繡成狗,最後不得不讓芙蕖把手絹改成杯墊,還是繡麵朝裏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