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倆太熟了,”楊剪看著他,“好看不就夠了?”
“那就是說我很好看咯?”李白貼到楊剪背後,用假發蹭他的胛骨,“太熟了所以你很難客觀評價我,除了我很好看。”
他跟長了犄角似的把楊剪往前頂,“我對你也一樣,但除了你很好看之外,我還知道,你是男的。”
楊剪舉手投降,等李白繞到前麵看他,發現他在笑著。
於是李白立馬又開心了起來,開心極了,他挽上楊剪的手臂,大搖大擺地往外走。
Plaza外的小鎮已經開始燃燒,這也正是李白要楊剪在此地留到現在的理由。大量無處收留的垃圾堆放在街道邊,火焰就是從中焚起的,這已經成為居民們處理廢物的慣用方式。李白見識過許多次了,他也想讓楊剪看看,各種怪味摻雜在到處亂飛的焦屑中,街邊建築刷有各色油漆的鮮豔牆體也早就蒙了層陳舊的灰,燙、混亂、汙染、交疊長影、群行的人,這一切在火光搖曳之下生成一種不詳的美感——這便是孟加拉國一個尋常的夜晚。
整條街道都被點燃了,通明一如置身一隻巨大的紙燈籠,連卷上岸邊的河水都被照出星點亮光。李白知道這些火焰會持續很久。
而他與楊剪就在這火焰中行走。
“有時候我覺得這兒根本不像地球上的地方,”李白把雙肩包甩到左肩上背著,又去牽楊剪的手,一串小孩哄笑著從他們身邊跑過,在火舌上玩跨欄,“就……完全不像一個世界,太髒太怪了,但也太美了,但我們又確確實實站在這裏。”
“你可以不用地球標準要求它,”楊剪眯眼望著一條路外的空地,那是他們停車的地方,“用你自己的標準。”
包括我的老虎嗎?李白想。
他頓時覺得楊剪說的很有道理。
而楊剪也確實把“見怪不怪”貫徹到了底——有堆垃圾就在他們的老豐田旁邊燒著,可能是把發動機烘得太熱了,沒開出去多遠儀表盤就有了高溫提示。楊剪不驚訝,也不煩,找了個沒那麼多火堆的犄角旮旯,簡單翻翻租車指南就把冊子遞給李白,“等幾分鍾吧。”他說,怕李白無聊的樣子。隨後嚼著綠箭下車,從後備箱翻出了工具箱和冷卻液。它們也貼著機場所有物的標識。
李白也倒出一顆綠箭丟進嘴裏,隔著擋風玻璃,他看著楊剪從褲兜拎出眼鏡戴上,掀開車前蓋。很快就有小孩來圍觀了,先是裝作不經意路過,接著就是呼朋引伴,李白下車,擠到最前麵,他也要一塊圍觀。
可惜楊剪修得太快,小孩們沒看盡興,李白有關半路拋錨風餐露宿的幻想也還是沒能實現。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滿街火堆如舊,擁擠依然,搖下窗子讓熱氣衝進來,那感覺就跟親身拍喪屍片似的。堵在一個十字路口時李白遞出幾枚硬幣,換回來兩杯檸檬汁,喝完了還得把玻璃杯還回去,他一手舉著自己的一手給楊剪喂,還沒喝完呢,炸雷一響,暴雨就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
老板拿回杯子就推車收攤了,許許多多類似的小車一時間都擠到路中央,街燈閃爍,火堆也紛紛被澆得氣息奄奄,場麵一度比喪屍片還混亂。這擁堵一時半會兒是肯定停不下來了,插空鑽出去都不現實,楊剪看了看李白,李白也看了看他,關上車窗,李白從包裏摸出剛買的防蚊神藥給楊剪噴上,車裏頓時充塞起一股濃烈的柑橘味。
“以我多年挨叮經驗,這是東南亞最強。”他說。
“謝謝。”楊剪可太講禮貌了,還幫他把掛在耳環上的假發別到了耳後。
“……哥,”李白的臉頰被指節刮到,已經有些發熱,“咱們今晚隨便找個地方住吧,雨再下大點就危險了。”
“隨便住更危險啊。”
確實,外國人住黑店被搶劫的案例在此地層出不窮。
“但一直是你開車,我怕你累。”李白又道。
“還可以。”楊剪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抓緊機會往前挪了一小段。
荒郊野嶺,漫漫長路,對他們來說確實不陌生了。
李白最終道:“如果遇到老虎怎麼辦?”
“你不想遇到嗎?”楊剪笑起來,笑得李白也沒辦法了,雙手扶在車座靠背上,他湊過去親他的臉頰,雨聲中依稀可以聽到讚歌在響,很微薄,大概是哪家的廣播忘記關掉,雨刷器在玻璃上吱吱扭扭地擦著,亂光灑進來,堵在車前的人群怎麼樣了,李白的餘光看不太清,他同樣不知道外麵的人能否看清自己。至少這個吻放在這裏會被歸為完全的不潔與不倫,假發就是僅有的偽裝,可他還是去做了,可楊剪在目不斜視地挪完車後衝著突然竄到前麵險些撞人的皮卡按了兩聲喇叭,也仍然沒有要他停止——楊剪把他擋臉的假發扯了,虎口掐上他的下巴,吻他的嘴。
“哥……哥哥,其實我想開房早點做·愛。”喘息間李白坦言。
“再想會兒。”楊剪把他放下,拍拍他的臉。
後來又有大概四個小時花在路上,下著雨,楊剪明顯謹慎了許多,隻走地圖上顯示的路,李白也一直撐著眼皮跟他搭話,避免他疲勞駕駛,到地方已經是後半夜了。
雨淅淅瀝瀝,好比漏鬥裏最後幾滴。
提前跟保安打過招呼,兩人順順利利地進了片場,路過男一號房前卻瞧見燈火通明的,一群人聚在那兒,祝炎棠助理的車擋了外麵的路,李白就下車進院找他挪,正好趁著人多再介紹介紹楊剪。
李白知道自己隻用說句“這是我哥”,就會有一堆人起哄鼓掌。那幹脆把手拉上吧?他可是第一次帶人進組,要是有人還不清楚哥哥放在他這兒是什麼意思,見色起意想要勾搭,那就不好了。
慢慢走近,他才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大事。
曇花居然開了,盛開,統共三朵。大明星穿了件頗具海島風格的花襯衫,懶懶掐了煙,坐在花盆旁的台階上與快門聲中,垂眼看那雪白花團,又對著圍觀眾人露出笑容。
當晚這組照片就被祝炎棠工作室發出,轉到了李白隻關注菜譜和ACG相關的微博首頁。
李白不明白楊剪和他說的“再想會兒”是多久,足足兩個晚上過去了,那人和他睡在一個屋子裏,卻是上下床,他獨自躺在自己以前放箱子的上鋪裏;他也搞不懂楊剪跟祝炎棠是怎麼湊到一塊的,重新開機的頭一天他忙得焦頭爛額,下班前還跟團隊一塊被導演叫去談話,要聊聊男主最後死亡那一幕,造型要怎麼弄才最有美感,最後硬是讓他在自己手臂上現做了三道假傷口作比對。等他忙完這一切,往T恤外套了件襯衫,打著哈欠往廚房走,忽然瞧見路盡頭的低矮斷崖上並排兩個人影,背朝著他,大概正在看海。
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位,背影都是他能一眼認出的,站位保持了一定距離,但絕不是偶然——祝炎棠側著臉,好像還在說話。
等他爬上這道長坡,跑到那裏,楊剪已經先一步去了廚房。李白喘勻了氣兒,側目看著幾塊太陽能板外的那座小房子,卻沒急著進去,“我哥去廚房幹嘛?”他轉頭問。
“幫忙殺魚,”祝炎棠放下煙杆,“他很在行。”
“你們剛才在聊什麼?”李白眨眨眼睛。
“殺魚啊。”祝炎棠笑道。
李白轉身往廚房走去。
“哎!”祝炎棠叫住他,“當然是在聊你啦!你哥覺得你長大了。”
李白差點一口氣嗆住,這絕對不是楊剪會說的話,“謝謝劇透。”他回頭衝祝炎棠微笑。
“不客氣不客氣,”誰知祝炎棠也跟了上來,跟他一塊循著魚腥味走,“對了,那隻老虎,你最近又看到它了嗎?”
老虎怎麼會在離人類這麼近的區域頻繁活動。
在李白開始試圖相信那隻黑白相間的大貓僅存在於自己的幻覺時,祝炎棠卻說,他擺在道具花圃裏的曇花丟了,三朵枯萎的花全都不見,盆也碎了,旁邊的土地上有幾個大腳印,昨晚被雨衝得辨不出形狀,但他覺得它們屬於那隻虎。
猛獸為何偷花兒已不可考。
或者隻能說……幻覺也是會傳染的。
那天洗漱之前,李白對楊剪提起這件事,他其實想問問,我什麼時候能傳染你?而楊剪卻隻是放下kindle,看了眼他嘴裏叼著的麵包,表情似有不滿。
李白念著這眼神,花了一晚上回過味來,輾轉反側的,天色剛一泛青他就從自己的上鋪爬下去,蹲在床邊,在背包裏翻找。每個動作都放得靜悄悄,生怕把楊剪吵醒似的,可是剛把東西找到他就爬上了楊剪的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