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夢想嗎?”
“有。”
“是什麼?”
我莫名其妙地發了一通脾氣後,梁紅突然問了這麼一個問題。低頭沉默了很久,我不那麼確定了。
我之前一直覺得自己是有理想、有夢想的,不大,就是有錢,讓我們的兒子當上富二代。實現夢想的途徑並不多,最靠譜的,還是拚了命地去工作。
部隊是個保護殼,鍛煉了我,但沒告訴我到了社會該怎麼過。脫掉軍裝,一路跌跌撞撞,我做了很多事,經曆了很多人,扮演過太多的社會角色。我開過小吃鋪、冷飲攤,還承包過公共廁所、打掃過街道,賣過豆腐、羊肉串,販過首飾,很多很多,繽紛但無趣。
高談闊論,喋喋不休;斤斤計較,媚眼諂笑。
在摸爬滾打的過程中,我越來越鄙視自己。很多性格都被磨平了,很多事情不敢想也不敢做了,人前開言都要先度量三分。這是社會約定俗成的規矩,普通人就該這樣。我逼自己學會安分,想那麼多幹嗎。生活就是吃飯睡覺工作,沒別的。這些讓我特別難受。
一直以來,我總試圖弄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答案再明顯不過,我是一個碌碌無為的人,一個虛度光陰的人,一個想跟自己瞎較勁兒的人。
那時候,老天爺又給了我重重一擊,我爸去世了,才62歲。收拾他的遺物的時候,我找到了很多老照片,父親跟我的合影。我們一起製作火箭筒的情景,我們一起改造北京第一輛水陸兩用車的往事,放電影一樣出現。悲慟之下,我痛哭不已。
“爺們兒,什麼是爺們兒,牙齒掉了咽肚子裏,胳膊折了推袖子裏。”這是我爸留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在我爸的眼裏,我是個野心很大、從不墨守成規的人,還是一個極端的完美主義者,無論什麼事,隻要我想做,這事就一定要做成。
我不怕受憋屈氣,也不怕挨皮肉苦,但是怕把自己搞丟了。我和梁紅的第一桶金賺了100萬,一夜之間又一無所有;我沒生氣沒失落,我還有退路,大不了回去繼續賣豆腐,牙齒掉了咽進肚子裏。我腳骨折做手術的時候護士忘了打麻藥,折斷床頭的鐵護欄我都沒吭一聲;皮肉之苦而已,至少還活著,腿折了可以拄拐杖。但現在,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到底在幹嗎。
顯然,我真的把自己搞丟了。我的理想,根本就算不上是理想,現在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你的理想是什麼?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我這樣問自己。沉默10秒,我不知道。
2008年汶川地震,是我生活的一個轉折。我去了現場救援回來之後,我的脾氣變得很暴躁,總能輕易地動怒。一聲貓叫一個塑料袋飄過,我就可以火冒三丈。說話也越來越不中聽總是擠對人;還有強迫症,把自己悶在家裏,不願意出門。
那場人間慘劇,一直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跟我一個救援隊的,回來後也有幾個人抑鬱了。一場災難,能顛覆一個人全部的人生觀。世界本不該如此,生命實在太過脆弱。不僅天災,還有人禍,能輕易地奪走一條生命,能輕易地改變一個人的生活。
觸動之外,最先帶來的是很消極的人生觀。怎麼活著都不保險,辛苦賺那麼多錢有什麼用。你永遠不知道災難什麼時候來,一切都可以瞬間化為烏有。沒有杞人憂天,我就一副坐以待斃的心態。
梁紅陪我度過了那段日子,然後就有了開頭的那段對話。
“你還有夢想嗎?”
“有。”
“是什麼?”
我沒答上來。她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了,得做出一些改變。
哲人說,做出改變很容易,打開窗戶,放陽光進來;打開門,讓自己出去。我們給自己製定了幾條旅行路線,遊山玩水,走馬觀花。回來之後,心是放開了一點兒,但還是覺得對生活有一種很強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