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娘(1 / 2)

外城南金葉子巷深處,天色尚未大亮,忽然響起疾風暴雨的拍門聲,有人高聲呼叫:“薛娘子,開門啊!”

薛恒娘正對著銅鏡梳妝,聽得自家門板震天價響,匆忙起身,將一支巴掌長的銅簪胡亂插上發髻,提了裙角,噔噔噔下樓。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邊咳邊斷續問:“恒娘,這一大早地驚天動地,是出了什麼事?”

恒娘在樓梯上停下,仰頭安慰:“娘,你緩著起身,別一下子起急了,又厥過去。我去門上看看,想來也沒甚要緊事。許是哪家人臨時急用,特地一早來取衣服。”

下到一樓,翠姐兒正帶著新來的蘭姐兒在灶下燒熱水,天井處擺著兩個大木盆,需要提前浸洗的衣物已在盆裏泡了一夜。

恒娘吩咐:“翠姐兒,你趕緊上樓去,看著大娘起床,小心別讓她摔著。蘭姐兒,水不用燒太多,夠幾人喝的就行。燒好水,你出門一趟,去張婆婆攤上買份熱湯肉餅。”

口中說著,腳下不停,到了門邊,費了一把子力氣,才把兒臂粗的門閂抱下來。家裏都是婦道人家,並無一個男子,若不靠這木將軍把門,夜間便有些睡不踏實。

出乎意料,門外來人不是來取衣服的客戶,倒是她未過門的夫家管事。

薛恒娘去年及笄,經媒人撮合,說與內城天漢橋底莫員外家。莫家在城裏開著五間鋪麵,專營木炭生意。家底殷實,勉強能算是京城裏的中等人家。

就是子息上艱難。莫員外討了幾房妻妾,皆無所出,年過半百才得了個兒子,自出生以來一直沒離過藥罐子,親事上頭高不成低不就,頗為坎坷。

媒人來薛家時,提起莫家,薛大娘差點背過氣去,捂著胸口,一迭聲就叫送客。倒是恒娘上心,硬做了她娘的主,應下這頭婚事。

原定今年十月出嫁,現在剛出九月,兩邊也時有往來,商議些迎送事項。但今日這樣子,看著不像是來議事的。

翠姐兒得了恒娘的話,放下手中木柴,就打算起身。

蘭姐兒拉了她一下,悄聲笑道:“恒娘恁地小氣。多燒幾口水,能費幾根柴?她就快當炭鋪老板娘的人,還摳著這幾根木柴計較?”

十歲的圓臉小姑娘,雖是背地裏抱怨,倒也隻是嬌憨,不顯尖刻。

翠姐兒比她大兩歲,一直在薛家幫工,知道些世道人情。一邊就著早上的洗臉水洗手,一邊低聲啐道:

“少嘴碎。你隻知道張嘴要吃喝,哪知道市麵行情?入秋以來,這木炭就跟翻筋鬥一樣,一日一個價。昨日恒娘拉回來一秤,花了一百五十文。這還是莫家看親家麵上給的底價。”

“偏大娘這癆病,越到冬日,越不能受寒。恒娘孝順她娘,日常自然要省著用。再說,有些衣料處置也免不了熱水,哪頭不是錢?”

“都像你這樣撒把子,有幾個花幾個,恒娘哪裏能維持住這間薛家浣局——且如今還越做越大?”

蘭姐兒頭一縮,推一推她,笑道:“是了,是了,我知道了。你快上樓去吧,我聽得大娘在叫你了。”

晨光漸亮,薛恒娘引了那管事在房角嘀咕,也不知說些什麼。莫管事雙臂揮動,似是十分著急。

翠姐兒趁上樓梯的功夫,瞧了幾眼,等到了二樓,見大娘已經坐起,正往身上套衣服,忙上前幫手。

薛大娘年不過三十許,雖然常年病著,因著照料得好,並不顯得憔悴,反而有種弱不勝風的支離媚態。

翠姐兒替她梳頭時,不禁讚道:“大娘今日好顏色。”

“一把病骨頭,有什麼顏色?便有,那也是病裏頭帶來的,不是好事。”薛大娘說著,捂絹子又咳了幾聲。

正說著,恒娘上樓來,薛大娘見她沉著臉,著急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好?是你相看的鋪子出問題了?還是把人家衣服洗壞了?”

薛恒娘接手浣局這兩年來,在太學風評良好,除了原本負責的三齋外,又有兩齋與她接洽。

恒娘見家裏太小,擠不下多餘人手,擺不下多餘盆桶,想要賃處帶院子的房舍,這些日子正四處相看。

前日說是看中了一處,打算帶薛大娘去實地走走,母女倆都合意的話,就定下來。因此薛大娘首先便想著此事。

恒娘搖搖頭:“是莫家來人,說是他們家少爺又病了,這次怕有些不好。想把親事提前,衝衝喜。”

薛大娘聞言,眉頭一皺,忍不住便抱怨:“你看看你做下的好親事。這麼個三天兩頭病著的姑爺,就算嫁過去,能抵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