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肆沒有說話。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言明輕笑了一聲,“我知道是我活該,天道有輪回……但是我真的隻是想,死之前見你們一麵。”
他頓了頓,“哪怕是見你一麵也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並不是適用於每一個人身上的。
言肆的眸底沒有任何波瀾,薄唇抿成了一條線,等言明說完之後,他才冷聲開口。
“你不會見到任何一個人,包括我。”
如他所說,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本來就是活該,又憑什麼還要奢求別人去可憐他。
在這之前,他也不曾可憐過別人。
“你不要再打電話給安安,至少死了之後我會去接你回來下葬。”
言肆甚至沒有問他到底得了什麼病,沒有問他現在在哪裏,沒有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那樣輕描淡寫的說著他死了之後的安排。
言明眼神渾濁,嘴唇毫無血色,躺在病床上靜靜的望著天花板的樣子,跟一個死人沒有兩樣。
他早就已經瘦得脫型了,身上僅有的肉都好像跟骨頭分開了一樣,鬆鬆垮垮的包在皮囊裏,如果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和蠕動的嘴唇,大概就真的會被宣布死亡了。
“那你能叫我一聲爸爸嗎……你已經,二十多年沒叫過我了。”
那無力的請求,讓言肆勾起了唇角。
他冷笑了一聲,“二十多年,你把我當人看過嗎?”
每一次的下狠手,每一次的警告和威脅,在過去的日子裏,他甚至活的還不如一隻寵物。
那言明又憑什麼要在臨死之前,要求他再叫他一聲?
言肆的為人,本來就是如此。
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死活都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電話的兩頭都沉默了下去,言肆不聽到言明說他不會打電話過來,他就不能放心的掛斷。
他不想在這樣的日子裏跟安諾提起言明,更不能因為言明知道了她的手機號就貿然換了她的號碼,現在是她懷孕的重要時期,言肆不允許出任何意外。
時間的每一秒,都好像過的特別漫長。
“對不起……”言明的聲音終於傳來過來,“我不會再打過來了。”
也沒有機會了。
他幾乎是吊著最後一口氣在給言肆打電話,甚至他自己都很清楚,可能已經活不了幾天了,就連說話都像是回光返照,不然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新年快樂。”掛斷電話之前,言明還是低低的說了一句。
言肆直接掛斷了電話,言明要死了的消息,一點都沒能讓他掀起波瀾,甚至一顆心平靜的出奇。
這個新年,從言明打電話來的那一刻,味道就變了。
言肆不知道自己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麼,到底是為了更好的保護自己還是更好的保護家人,他到現在都不得而知,但是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不想要再跟那個所謂的父親在一起相處。
哪怕是在知道當初那個貌合神離的家庭破碎了之後,他也有些失魂落魄。
可是言明,始終都是一個無法饒恕也無法原諒的人。
外麵的天色明亮,透過後麵的窗戶照了進來,可是走廊上言肆的身影卻顯得孤寂冷冽,像是在冰天雪地裏凍得僵硬了的人。
看似平靜,手背上的青筋卻都已經明顯了起來,甚至他連自己在壓抑什麼都不知道,隻是那樣怔怔的站在原地。
氣壓越發的低,甚至渾身都散發著暴戾的氣息。
扶著梯子剛走上來的安子祈一抬頭就看見了這樣的言肆,站在走廊的不遠處,垂著眼眸,額前的發絲有幾縷垂了下來,逆著光的樣子讓人看不清表情,卻又能明顯的感覺到他的憤怒和壓抑。
安子祈站在樓梯口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上前,“爸爸,對不起……”
言肆猛地回神,看見自己麵前垂著小腦袋的兒子,小手背在身後糾結的絞在了一起,聲音低低的在道著歉。
他愣了一下,想要放緩語氣,卻還是有些僵硬,“怎麼?”
安子祈自從見到言肆之後,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個樣子,光是站在那裏就讓人害怕膽怯。
雖然平時自己也敢壯著膽子跟他頂頂嘴吵吵架,但是也不過是一家人的相處模式而已,可是安子祈卻沒想到言肆現在卻這麼陰沉的站在二樓的走廊上。
在他的認知裏,隻以為這樣是因為之前自己的調皮頂嘴才讓言肆不開心的,下意識的就來道歉了。
“我之前不是故意說你的……我以後不說了。”安子祈悶悶的低著頭,滿是愧疚,“你別生氣了。”
言肆沉沉的看了他半晌,才蹲下了身子,將麵前的兒子摟進了懷裏。
自從小祈一天比一天大了之後,也不經常要他抱了,尤其是知道了安諾懷孕之後,完全就是個小大人。
至少他知道作為一個哥哥是什麼樣,知道作為一個兒子該怎麼樣讓自己的父母省心,從來都沒有鬧過。
對於言肆來說,安子祈也不過是小小的一團,被他抱在懷裏之後,卻又有了一種安穩感。
“我不是生你的氣。”言肆的語氣終於軟了下來,緊繃的神經也鬆懈了。
“那你是怎麼了?”安子祈麵對著他,“你看上去很不高興。”
“沒有。”言肆扯著嘴角,勉強的朝他笑了笑,“隻是我遇到了一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