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一日無君(1 / 2)

十年之後,如果要問平都百姓對紹安二年的印象,可能大部分人都是麻木的。北靖立國已經百年有餘,從高祖到武帝,都城發生政變的次數滿打滿算加起來,也比不上這三年多——一年來一次,還都是在上半年,眼瞅著這一年王朝搖搖晃晃挺過了一整個春天,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一夜之間又被拉進了山雨欲來的迷霧中。

各方人馬迥異的心思又醞釀了一日,四月十八,閉鎖的城門還沒有開啟的跡象,宣寧郡王命人開啟了宣政殿,在龍椅下一級的台階上另置了一張紫檀嵌樺木鎏金的交椅,郡王高坐其上,昭節侯就像服侍陛下一般手按佩刀站在他身後,另一邊卻不見榮德甫那個老太監的影子,換作了另外一位臉生的內侍。

見到此等光景,朝臣們都在原地愣住,不知道該怎麼行禮,更不知道要不要抗議。今天本不是正經朝會的日子,宮裏卻來人一大早就把他們都召了進來,連本無朝職的南方勳貴們亦在其中,把宣政殿填得滿滿當當,他們還以為是陛下蘇醒,結果正當他們等得開始心焦的時候,就見到魏鈞一身玄墨蟠龍郡王朝服目不斜視地從後麵走出來,坐在了前方空著的那張椅子上。

“諸位,國不可一日無君,現在陛下龍體欠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蘇醒。陛下昏迷之前親口將監國之權交給了孤,一大早請諸位大人過來,就是想和諸位商議個章程。”

魏鈞開門見山,無視了滿朝文武僵硬的神情,“程”字的話音就像直接扔在丹墀上一樣,不容任何人質疑,一句話之後他便微微後仰,不再說別的,麵無表情等著底下眾臣的反應。

包秉軒感覺額上有細密的汗水往出滲,箍在頭上的襆頭似有些發緊,他偷偷抬頭隔著兩列去看好友賀銘的反應,沒瞅出個所以然,隻看見了他眼底的青黑。他腦中一片混亂,就在前天剛聽說陛下出事的時候他還沒怎麼多想,平都的大小官吏都已經習慣了陛下和魏郡王之間的“君臣一體”,可也許是魏鈞坐的那張椅子金漆太過晃眼,他心中忽然就生出了絲絲縷縷不大好的預感。

此時此刻這樣的行為,實在太像某種前兆,而魏鈞這般做派不是逼著他們站隊又是什麼?

他忽然想起早上一路匆匆趕來,從朝鳳門一直到宣政殿,這一路站著的衛兵都不再是原先靛青袍服的禁軍,而是換成了黑衣鐵甲的宣寧衛,而這兩支軍隊原本就都屬於魏鈞,平都也一直牢牢在他掌控中,本沒什麼必要特意把禦林軍更換成他的私衛,這不是明晃晃的昭告,提醒他們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他魏鈞手裏?

“下官遵命!”

這一聲簡練的答話打斷了包秉軒的胡思亂想,他驚訝地抬頭,第一個站出來表態的居然是左相大人徐近儒。

這位素有剛正之名的文臣之首,在百官之前一撩袍袖跪下,對著魏鈞行了個稽首禮,隻是額頭與手背相觸的時間比見君時略短了一些。

包秉軒有些發懵,但是容不得他多想,緊接著戶禮工三部尚書等重臣們也跟在徐近儒後麵跪地行禮口稱“遵命”,霎時身邊的同僚們一個接一個地矮下去,包秉軒忙也跟著跪了下去。

然後他餘光看見側前方有一小撮人鶴立雞群地站著,為首的正是他那好友賀銘。

以及他才注意到,中書令劉大人不知何故未到,是以所有人觀望的對象都隻剩下了左相,結果反倒是左相自己的門生率先唱起了反調。

有他這麼個人帶頭,又有好幾個將跪未跪的膝蓋一緊又重新站直了,其中便有頗受陛下賞識的禮部丁侍郎,而南方諸侯站著的那一邊,臨湘侯沒有見到,其餘各軍侯大多也跪得很快,卻也有幾人仍堅持站著,河源侯便在其中。

殿內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魏鈞沒立刻開口讓眾人起身,也沒向賀銘說什麼,隻把目光冷冷地投了過去,壓迫的意味毫不掩飾。

包秉軒的心立馬揪了起來,他開始後悔自己跪得太快,然而這時候他總不能當場反悔再站起來?

等等,為什麼不能?

他一咬牙,腰剛彎下去一半,居然在離地半尺的距離停住了,然後按著地麵搖搖晃晃地又站了起來,也不說話雙手攏在袖中就那麼低頭站著。

有人的眼中便浮現出笑意,嘴角勾了起來,很快又強忍著壓了下去。包秉軒感覺到他身後跪著的同僚在伸手扯他的褲腿,還聽見了輕輕的咳嗽聲,他統統置之不理,心想就算他什麼都做不了,總也要在此時此刻替他的朋友分擔一些壓力。

隻是他不知道,其實賀銘此刻心中雖然緊張,可擔心的內容完全不是他想的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