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細細品味傅老所說的每句話,方晟發現除了墊場的屈紀綱,傅老居然沒提到其他任何名字!
大正治家的談話藝術就在於此,化繁為簡,返樸歸真。
一路沒耽擱回到於家大院,剛踏進堂屋,卻見於雲複、於道明兄弟一反常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大院裏的規矩是有事情晚輩到長輩屋裏候著,或者長輩把晚輩叫過去問話,所以說“一反常態”。
“這麼晚回來,是那人叫你去談話?”於道明迫不及待問。
方晟點點頭。
於家兄弟倆同時籲了口氣,於道明站起身笑道:“好啊好啊,當年我在他手底下幹了那麼長時間副部長,還沒享受過單獨談話的待遇,不錯。”
於道明似乎故意把空間留給翁婿二人,說著一搖三擺地出了門。
“爸,我……”
一時間方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好像什麼都不能說。
於雲複也站了起來,溫言道:“小方,出去走走。”
一前一後來到昨晚談話的地方,於雲複停住腳步,問道:“傅老身體如何?”
“看上去還行,就是……有點精力跟不上的樣子。”
“怪不得把談話提前了,唉,看來病情惡化程度超過預期。”
方晟驚問:“什麼病?絕症嗎?”
於雲複沉甸甸道:“具體病情我也不清楚,總之非常麻煩……小方,這次見麵形式大於內容,可以算作正治上的表態,本來準備放到後年底,可惜傅老的身體很可能撐不到那時……”
“爸,傅老事先透露過要見我?”
於雲複智珠在握地笑笑,道:“小方啊,你以為道明做到振興領導小組副組長真是鍾組部那位老朋友幫的忙?你從鄞峽市長到潤澤書計再到百鐵市長,是誰關鍵時刻力挺?傅老是咱於家最堅定的老朋友!”
“啊!”方晟覺得難以理解,“新方案出爐那陣子……”
“是的,大夥兒都上當了於家也不例外,事後我托人向傅老表示歉意,也就從那時起雙方愈發投契也走得愈來愈近——正治就是這樣,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敵人。”
“正因為知道這層關係,今上對我很不待見?”
於雲複擺擺手:“你想多了。一方麵新方案爭端傅老名譽受損並吃了暗虧,可他本身並沒有戀棧,事實上水到渠成下來了,因此不是很介意,說穿了就是被人當槍使了一回;另一方麵可能出於補償,也可能傅老事先做了些安排,總之一直以來今上對傅老很尊重,加上於家枝繁葉茂,所以你每次都能磕磕絆絆逢凶化吉。”
“爸,今天傅老說……”
“別!”於雲複出乎意料打斷他,“我不會追問談話細節,你也不要告訴我!既然傅老邀你單獨見麵必定有玄機,我不想打亂他的部署……小方,在傅老這個級別,每做一件事、每說一句話都值得玩味。提前見麵,我想不單單是身體方麵的原因,還有更深層次的考慮,等著看吧,好戲還在後頭!”
消息傳得很快,當晚電話、短信、微信不斷,各方都在詢問下午見麵的事,核心隻有一個問題:
傅老對你說了些什麼?
方晟統一回複:見麵喝茶、閑聊,順便了解打通北屏山脈工程的情況。
沒撒謊,話題就是從北屏山脈開始,如果方晟順著傅老意思說話,很可能也終止於北屏山脈。
隻有愛妮婭問得不一樣——到底做到申委書計,觀察和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同,她問:
“想過沒有,傅老大年初一匆匆在京郊約你見麵,打算向城裏人傳遞什麼信號?”
方晟還真想過。
“信號就是繼京都傳統家族新生代子弟代表之後,我又被劃入傅老陣營……意味著今上對我更不待見了。”
他無奈笑道。
“這種想法太膚淺!”愛妮婭毫不客氣批評道,“從鄞峽幫到百鐵,你屬於哪個陣營還用多說?我倒覺得傅老在公開喊話,為下一波人事調整做好鋪墊!原來雙方都暗地裏較勁,吃虧也就吃虧了沒辦法,如今等於在你臉上多貼了道標簽,以後再給你穿小鞋無異於跟傅老過不去!”
“傅老這麼做也冒了一定的風險……”方晟喃喃道,“你也說得我毛骨悚然,下一波人事調整……百鐵百廢待興,我剛準備大展身手呢。”
“方晟,越往高越務虛,不是耍個人英雄主義的時候,”愛妮婭告誡道,“別總以為一個城市、一個地方離不開你,如今的黃海、江業、紅河不照樣紅紅火火?順壩不行還是不行,可見一個英明的領導幹部並不能左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