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接連下了七日,這般連綿不斷的落雪,□□裏最長壽的老者都不曾見過。坊間傳言這雪是為在望津一役中戰死的男兒們下的!
而對於塗淵而言,這雪也就蘊含了別的深意。那個被他誤殺的男人,是想要藉由這般蒼茫的大雪訴說他對她一生一世的愛戀吧?!……
一個人,一匹馬,走在寂靜的山路上,抬頭,看不見明媚的驕陽,低頭,望不到白色的邊際,耳邊一片寧靜,整個世界都在應證塗淵的內心——孤獨的死寂!
事到如今,塗淵自己也開始懷疑,當初情急之下刺中沈晏然的那當胸一刀,究竟是出於對風荷單純的保護,還是夾雜了他內心壓抑許久的嫉妒。
是的,他嫉妒!他嫉妒蕭淩無可比擬的權勢,不論風荷在哪裏,他都能為她做他想做的;他嫉妒蒼昊對風荷的嗬護,那般坦蕩,那般溫和;他甚至嫉妒蕭寧對風荷不容置疑的霸氣,即便強硬,即便一廂情願,卻是不可否認的存在;當然,他最嫉妒沈晏然!那個被風荷小心地包裹在內心深處的男人!那個,在風荷的麵前,被他親手斷送了性命的男人!
“走吧!”終於,騎在馬上愣神許久的塗淵疲憊地歎了口氣,他探出手撫了撫棕紅的馬鬃抬眼望著麵前,在鋪天蓋地的皚皚白雪中對坐下的駿馬說:“既然無法麵對,何必留在這裏徒增她的傷悲……”
冰河開融的時候,塗淵來到了蒼嵐山上的木屋前,一如幾年前那般,在山下吃了不少燒酒的他,推開院門的時候已然有了幾分迷糊。可惜……卻沒能見到那個曾經迎向他的熟悉容顏。
春雨霏霏的時候,塗淵抵達了浪中。父母的鬢發已然斑白,再也不見往日那般清朗的笑顏。即便他們不曾將哥哥的死歸結於他,塗淵的內心卻也始終無法釋懷。
對於塗淵而言,虧欠塗家虧欠父母的太多太多,可他卻仍是無法接受父親的提議,接手塗家掌門的位置。在塗淵的心裏,那個位置是哥哥的,從來都是……以後,也是。
越安的夏夜,濕漉漉的。窗外的夏蟬依舊在嘶鳴,攪得塗淵心裏亂亂的。突然幾聲清脆的鳴叫透過紗帳傳來,募地揮走了環繞在周身的燥熱。塗淵支起身子向窗外望去,清零的月影下,是兩隻小巧的夜鶯在啁啾。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不得不說,風荷的詩做的是極好的。當年京城的才女之名,確實名不虛傳。可是讓塗淵如何能夠想到,在這裏路遇的那個招搖撞騙的假尼姑,居然就是名滿京城的才女尹風荷!
更讓塗淵想不到的是,他後來居然會對這樣一個為他所不齒,被他鄙夷著,排斥著,厭煩著的,甩不開,扔不掉,躲不了的女子……心生愛意!
悠悠地歎了口氣,塗淵在清冷的月光下坐直了身子,他望著窗外枝椏上的那一雙鳥兒想:如果……能提早知道後來的結局……
他還會愛上風荷嗎?!不會了!…應該不會了!…也許不會了吧!…可是,他真的願意那樣嗎?!……
縱然失之交臂,可那些美好的過往,卻是他此生永久的珍藏。那個人,那般跳脫的女子,是他今生的摯愛,曾經是,現在是,將來…也必定是!
……
將“荷風堂”的牌匾掛上門框的時候,已然是越安郡的秋天了。一來塗淵得養活自己,二來他也抱著些小小的奢望。他希望風荷記得他在蒼嵐山上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如今塗淵已然無顏再麵對風荷,可他卻仍舊希望有朝一日,風荷能夠找到這裏,找到他!
從秋天等到冬天,又從冬天等到春天,再從春天等到夏天……日子在等待中變得失去了意義,而塗淵的奢望,也在歲月的流逝中變得麻木,變得飄渺。
隻是他高超的醫術和良好的聲譽卻意外地被越安郡的百姓所熟知,傳頌。
塗淵不是聖人,初初接診之時,他還是會排斥,會厭惡。
當患病的老者將一口濃痰隨意地吐到他腳邊的地上時,他募地捶桌立起。可正當他啟口準備不客氣地驅逐患者時,老者卻望著他握成拳頭的左手關切地問道:“塗醫師,手又痛了嗎?!前幾天的陰雨讓你沒少吃苦頭吧?!放心,等天一放晴,我就去山裏給你摘草藥,那藥隻有……山有……保證讓你……”
當他被請進世家大院裏,替閨中小姐看病時,方一探問病症,便猜得八九不離十。待到進了小姐的閨房,募地受了那女子重重地一拜,便已了然自己的猜測果然不錯,麵前的小姐必是有了身孕。
厭惡地躲開了小姐的跪拜,塗淵原本打算按照家主的意思,開過流掉孩子的藥方立刻離開的,可身後那女子無望的哭訴卻又令他頓住了腳步。原來,她的心上之人已死,此生她能夠留下的,隻有肚中屬於他的骨肉了。她說,她活在這世間,全是為了這一線希望,若是連這希望也沒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