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粟的書畫鋪子裏開始賣各種雕刻的小玩意了。
這鋪子裏除了他自己畫的畫,還有宮二裏雕的根雕和鏤空的扇子。他還進了些書本紙筆,也算是馬馬虎虎的將這個店打理了出來。
他專心經營自己的小鋪子,依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專心的待在府裏畫畫,偶爾閑的狠了,便叫人找來戲班子唱上一天。
聽著那些咿咿呀呀,洛知粟就覺得,自己就和那些臉上畫了譜的角兒一樣,早已抹了臉換了裝,現在正在台上唱著。他隻管唱,看不到台下坐著的,是人是鬼。
隻是他自己不知,自己臉上的,是個什麼譜,口中唱的,又是哪一出。
這日,燕琢安要帶紅三進宮,說是宮內早已打點好一切,現下,隻差紅三入宮。
洛知粟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他和紅玉一起送別紅三,雖說一切都已安排好,可他心裏,一直繃了一根弦。好像紅三入宮是把鑰匙,即將打開什麼。
紅玉眼眶紅紅的,麵上還帶著笑。她站在紅三麵前,沒有掩飾自己的不安,“此去凶險,你要多多小心。說話做事都要注意,那可是皇宮,不是尋常地方。”
“姐姐放心,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麼?你啊,就愛逞強。”
燕琢安帶著紅三出門了,紅玉就愣愣的在門口站了許久。小小矮矮的姑娘站在門口,身旁是兩棵茂盛的大樹,她就那麼站在樹蔭下,像是失了魂魄,停了呼吸,要等著那個少年回來,將她的魂兒帶回來。
“紅玉,我們回了。”洛知粟出聲喚她,伸手摸了摸小丫頭紮的整齊的發髻。
紅玉這才如夢方醒,她擦了擦眼角,低著頭往回走,問道:“王妃,紅三能永遠留在王府嗎?”
“隻要他願意,就可以。紅玉,你覺得他願意嗎?”
紅玉搖了搖頭沒說話,又說天氣太熱了,暑氣重蚊蟲多,怕是要在院子裏熏熏煙。話趕話的,那麼急促,那麼匆忙,生怕別人追問她什麼。
或許她早就知道了,她留不住紅三。作為姐姐不可以,作為別的,也不可以。
紅三,早已不是那個在渡口等著卸貨,在街上閑逛著撈點跑腿的差事,而後混上兩三個閑散銅板的小乞兒了。
他晨起練武,午時出府,入了夜才會回來,他像是一隻燃了火的箭矢,已經做好了一去不還的準備。紅玉找他好幾次都落了空,那時她便知道了,她抓不住這個少年。
他是皎皎明月,月光清冽,又是灼人暑氣,讓人頭腦發昏。可是他無處不在,正如月光無處不在,暑氣無處不在,他注定會成為一個,或是許多個姑娘的心上人,然後偷了她們的心,自己卻瀟灑的浪跡天涯。
“紅玉,天下那麼大,總有人會來了又走。既來了又走,便不要記著了。這世間,該你惦念的太多,那些求不得的,念著也沒用。”
“王妃……”
“我是為你好,你尚小,往後的日子還長。”
“奴婢省的。”她乖巧的應著,可究竟聽進去了多少,沒人知道。
洛知粟沒有回頭看她,自顧自的走。天氣熱的,讓他出了一身的汗,很不舒服。
他看了太多的不如意,現代的,古代的。總是癡情錯付,深情人難得善終,也有愛侶反目,刀劍相向,也有同床異夢,包含禍心。
若為情之一字,太多的不值當。
可世人不問值不值,隻管舍了命的去愛。一定要到了窮途末路,無法回頭的時候,才會歇斯底裏的哭上一場,崩潰的喊啊叫啊,說著自己錯了、悔了。
可是沒有了,錯了又如何?悔了又如何?情愛從不給你機會回頭。
那個至今不知道名姓的皇子妃,乃至上輩子機關算盡的洛雙雁,他們都被情字背叛,而後擁有著不同的結局,不同的煎熬。和世間所有的癡情人一樣,癡情人那麼多,沒有人能獨受眷顧。
洛知粟越看,越覺得遙遠。看的多了,就沒了一開始的那些憤恨和憂慮,他像是最開始的新鮮感過了,又將自己當成了一個看客。
看他們愛恨難分,看他們恩怨不清。可那麼多的愛恨情仇,那麼多的意難平,好像都跟他沒關係。
他的心,關在一方小院裏,越關越小了。他隻捧著自己的畫筆,看著頭頂的那一片天,按照現代人的生活方式,不主動社交,從不想出門,看著那一片天藍了、白了、黑了、紅了。最後暴雨傾盆,也隻會說上一句,下雨了。
那些注定改變不了的事,那些被皇權主宰,被權勢左右的人,既然無力改變,那就不看不聽不想。像是現代裏微博刷的多了,氣這個,怨那個,劈裏啪啦的在網上留下一條沒什麼用的消息,然後第二天又得和沒事人一樣去上班。
看得多了,就累了。
那便隻看著,就當是昨日看的那一出戲,癡男怨女,生死相隔,再多的怨,再多的恨,與他無關,他隻是個看戲的人。
紅三跟著燕琢安進宮,即使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還是被巍峨的宮牆鎮住了。紅色的宮牆將他圍住,像是走進了一張血盆巨口,那泛著白光的,帶著腥臭的尖牙就在頭頂上。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落下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出去。
另一個被巨口裹住的人是天子,是這萬裏江山的主人。數萬萬百姓的性命,不過是他口中輕飄飄的一句話,一語定生死,一念屍成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