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睡在她家客房,想著不在人世的父親,想著遠在山城的母親。母親是不過聖誕的,到她去年走後,我整理遺物,發現她把曆年我寄給她的所有聖誕卡都保存著,有一張是一個女孩子站在聖誕樹下,樹上有一隻大火雞。

有字歪歪地寫著:“祝爸爸媽媽聖誕快樂。希望能為你們做火雞。”

是我的筆跡,已發黃了。上麵的日期是1991年。我常年離開父母,從未有一個聖誕節,和他們度過。想來媽媽心底裏一定盼著我做火雞,一直盼著。而我,忘了。

今年聖誕,11月末就準備了聖誕樹,12月中旬才陸續裝點,隻是北京店裏無火雞出售。費盡心思,終在燕莎國際超市買到一隻美國原裝7公斤重的火雞。用胡椒和鹽、伏特加酒抹過火雞內外,密封好放在陽台挨盡寒風,三天後解開,火雞已有股濃濃香味。皮上抹黃油,肚子裏塞栗子、茴香菜、精選鴨肉、牛肉、麵包、蘑菇、紅蘿卜、土豆、迷迭香草,大火220度烤著。

手裏握一杯香檳酒,馬斯卡尼的歌劇《鄉村騎士》從客廳遠遠傳來,圖裏杜的詠歎調,揪著心痛。一小時過去,又一杯香檳握在手中。兩小時過去,烤箱鈴響。端出黃澄澄的火雞,香氣撲鼻而來,止不住淚水滴到上麵,皆成鹽粒,厚厚的一層。爸爸媽媽你們不會覺得鹹。你們安靜地坐在客人中間。第一次用刀叉,也一點不生不俗,慢慢地劃一小塊,送入嘴裏,咀嚼著,享受地閉上眼睛。

我歡喜異常,走到你們身邊,生怕客人們聽見,俯下身來悄悄地說:“謝謝你,爸爸。謝謝你,媽媽。聖誕快樂,天天快樂!”

轉身看鏡,都說鏡子可傳達這世界與另一世界的信息,那麼隻要可能,我都想如此:以後年年聖誕能在餐桌上與父母之魂相見,即使就一分鍾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