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癮的川菜是鄉下菜,料新鮮,味醇正。胎中受餓,小時受餓,我夢裏出現食物的次數比別人多。夢還常常重複,大都是曆年吃過的好東西,絕不漏過鄉下菜。

十四五歲我一人坐長途汽車去宣漢,又走山路到清溪鎮看四姐。

知青趕場時偷農民的雞,清理完畢,用樹葉子燎燒嫩毛去腥,砍成小塊,用雞油和雞塊一起爆炒,加水,摘一片肉桂葉子或扔兩枝茴香一把鹽,燒一個小時就滿屋噴香。那雞是家養,狗咀嚼骨頭都會放慢速度,戀著吃,知道吃完,此生難有。

十八歲出遠門,在全國無目的亂跑,曾歇腳在渠縣一個寫詩的朋友家,兩間平房,父母在煤礦做工,平日就她和妹妹兩人。屋後有一塊自留地,種了些蔬菜。做晚飯時,天已暗黑,她帶我去扯了一把大白菜,在井邊洗幹淨,柴火燒紅了大鐵鍋,倒入菜油,放一勺鹽,把菜倒入冒青煙的油鍋裏。白菜本來張牙舞爪,結果三下五除二就乖順了。吃起來,比肉還意味深長。

二十來歲時和幾個詩人一起到川西金沙江,寨子裏有個小旅館,做了一道過橋雞,一大盆青紅辣椒粒和花椒油調料,雞在湯裏煮熟後,撈起,撕成一塊塊,吃一塊放入調料盆裏浸泡半分鍾,比一向紅火的火鍋和水煮魚強百倍。

三峽深山中一小餐館,隻賣肉絲和米飯。先是聽人說過,後來和一個朋友專程去找。走了很久的山路,小餐館在一個臨小河的小鎮子裏,隻有兩張桌子,位子得先訂,一人一鍋,人再多也隻是一鍋。切肉如絲,大鐵鍋倒入肉後,用鬥笠蓋上,往上澆一大木勺冷水。起鍋後這肉絲,根根如蛇在動彈,放入嘴裏疑是仙境之物,就是即刻死也值。

重慶八一路的老四川,那燈影牛肉、白汁牛肚、枸杞牛尾湯、沙參牛鞭湯、清燉牛肉湯,也在我的夢中占有一席之地。不過最不能忘的是那竹籠中的粉蒸牛肉,幾條街都聞得見那香,一聞見就饑腸咕咕叫,餓得直想奔過去,抓一籠過來,不顧燙熱,就伸手抓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