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臉騰地紅了,呼吸急促起來,他明白眾人遮遮掩掩的意思,他們裏一定想,你不是堅持北征麼,那戰果呢,連敵軍的影子都沒看見,分明是叫阿魯台戲耍了一通,還有什麼麵目指指畫畫?但朱棣無法反駁,他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實情,明擺著的勞民傷財,任你再分辯也是徒然。但他不甘心就此成為他們議論的目標,若堂堂帝王任由臣子們指責,那君威何在?!
無名怒火洶湧奔流,朱棣終於遏製不住,他忽然拍案而起:“你們……朕這把年紀,尚且不避勞苦,深人大漠幾千裏,敵軍遇沒遇到暫且不論,你等這般目無君父,指指點點,成何體統?!左右,給朕將楊士奇拿下,他的兄弟楊榮還在詔獄中,讓他去做個伴!”
偏殿大堂上頓時混亂起來,楊士奇大聲辯解著什麼,但朱棣奇怪自己卻一點也聽不見,到後來,滿殿的臣子也開始身影模糊,他聽到什麼東西砰地悶響了一下,感覺軟綿綿地躺在什麼地方,異常舒,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皇上病了,而且病得不輕,雙腿發軟,幾乎站不起來,看他蒼老的麵容,已經徹底消逝了當年在戰馬上翻飛的豪邁。據太醫講,皇上肝火頗旺,心力急躁,力口之在漠北遭受忽寒忽熱,風餐露宿,得了風濕之症。
群臣知道太醫的話甚有道理,若不是肝火旺盛,心力急燥,皇上何以在大病之中,還要再次禦駕親征?不過這些風裏浪裏過來的大臣,都能揣摩出皇上的心思。上次在偏殿中直陳過失時,你們不是嫌我勞而無功麼?我這回就偏要再次出師,拿回戰功來叫你們瞧瞧!他們太了解皇上的脾性了,這種既讓他自己嚐不到甜頭也讓百姓和大臣吃了不少苦頭的稟性,眾人都知道,誰也沒辦法改變。
出於這種原因,朱棣要往駕親征再次出兵漠北的詔旨頒出後,意外地沒一個大臣站出來反對,大家商議好了似的三緘其口。這一次北征,朱棣將心中的火氣發到本已臣服的阿魯台身上,既然有人覺得是他戲弄了朕,朕就將他捉回來,叫你們看看,戲弄朕的人是何等的下場!
向來跨馬馳騁疆場的朱棣,頭一次坐上了車輦出征,他心中很不舒爿,但像他這樣站在地上都有些頭暈目眩的境況,怎麼能坐穩馬背抓住馬韁?他不甘」已、,卻也無可奈何。大軍這次做好了遠征的充分準備,浩浩蕩蕩的二十萬大軍之後,追隨著比大軍更長的輜重隊伍。出動了大約有三十五萬匹騾馬,近二十萬輛糧車,還有二十多萬民夫往來奔忙著運送軍糧。但即便這樣雄壯的隊伍,進人到沙漠中時,卻突然顯得單薄,天地之間,再多的血肉軀幹也是如此渺小。
大軍走得相當緩慢,當行進到阿魯台駐地附近時,前鋒傳來消息,俘獲了幾個阿魯台的音屬,他們聲稱阿魯台得知大軍前來興師問罪,自知不是對手,已經匆忙向北遷徙,具體遷移到了什麼地方,大漠茫茫,誰也說不清楚。
校尉輕聲慢語地稟奏著,朱棣感覺渾身冰冷,預期的激戰成了泡影,戰功自然也就失去了著落。“難道又是上一回的重演麼?這樣如何回到北京?”朱棣暗自思忖著,表麵不露聲色,麵無表情地揮揮手叫他退下。等校尉走出了營帳,朱棣才似山崩一樣地轟然倒下,他眼前閃現出當年靖難之戰中,一幕又一幕生死激戰的場景,閃現出自己滿臉蒙上灰塵,將士們隻有聽聲音才辨認出這是他們首領的場景,還有那插滿了箭矢,如同刺蝟一樣的旌旗,多麼令人神往啊!可是這一切都成了隔岸的風景,成了明日的黃花。朱棣感覺現實與夢幻相交錯,他甚至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滯留在茫茫大漠間倉皇迷惑日寸,終於有個叫人心動的消息傳來,韃靼王子也先土率領自己的部從,前來歸附大明。消息傳到中軍,朱棣長出口氣,他有種溺水後抓住根木棍的感覺。他立即命令也先土趕來覲見。結果令朱棣格外驚喜,也先土不像阿魯台那般胡人氣息十足,他更有幾分文弱的神情,談吐十分文雅而且謙卑,相比之下,朱棣貝出奇地熱誠,特意賞賜給也先土旌旗旌表,並擺出一桌豐盛的往宴犒勞這位王子,雖然自己不能親自奉陪了,但筵席的隆重,仍讓也先土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