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延殿出來時, 腳步還有沒踩實的錯覺,直到過了好一會兒,李祚清才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從患得患失的恍惚中清醒過來。
最後那一句, 著實讓父皇猶豫了許久, 而時機迫近, 情況緊急, 才給了李祚清談判的機會。
加上有了挖清林丞相罪行的證據, 她的所作所為也更值得信任。
李祚清在皇帝鬆口後, 將她這幾日根據結局走向、整理出的大皇子謀逆布局有條不紊地說予了父皇。
小到大皇子會伏擊在何處的私兵應該何時掉包, 大到應該備足多少用來應對的兵力, 都說得一清二楚。
這知根知底的信息,就好像是她親自牟策的計劃一樣。
皇帝將她所言, 悉數記了下來,半晌後才允諾, 給林家的機會, 隻在起兵之日, 也就是穀雨時節為止。
這就夠了,也正與李祚清預料的、答應林棲梧的時間一樣。
如果到那時候, 林棲梧還沒有說服丞相, 那麼林家和大皇子,都會被已經調換好的禦林軍殺得措手不及。
穀雨。
本是一個普通的、象征氣候漸暖, 晝夜對分,雨生百穀的好時節。
宮裏也有因在穀雨前後繁盛的牡丹而慶祝的賞花活動,但因為這暗中湧動的危險,此刻某些人心中也惶惶不安。
從那日麵見了聖上起,到半月後現時的穀雨, 十多天以來,林棲梧一次也沒有再找過她,甚至可以說,她所有的信息都被隔絕了。
李祚清也不是沒有暗地派線人去問問情況,隻不過得來的,都是不盡人意的答案。
景陽宮和丞相府這幾日也異常的安靜,像是一場暴風雨的前奏。
穀雨日昳,聖上於禦花園設宴賞花,來的都是重臣親信,禦林軍布防的程度雖不及年宴的時候,但也緊密得連飛鳥也逃不出這皇宮。
而其中當值的將領,就有已經被拉攏進丞相陣營的常德左將軍,他和他的部下原本都安排在禦花園周邊,負責重臣們的安全,暗地裏卻等著在大皇子一聲令下時,裏應外合地將禦花園包圍。
他們這群烏合之眾本以為勝利在望,但千算萬算恐怕也想不到還有個人知悉他們最後的一切動向。
等左將軍提劍想要衝進禦花園時,隻會發現他的五千精兵都被調換成了輔國將軍陸平遠的人。
除此之外,白虎門和朱雀門都早已被買通,賞花宴的歌舞開始時,皇宮外潛伏的三萬私兵都會魚貫而入。
而十二萬禦林軍,雖然分散在皇城各處,卻也依據李祚清畫出的布防圖,呈包圍之勢,等他們開戰時直接將敵軍甕中捉鱉。
更甚一步,她還沒有動用其他武將的力量,盡管知道大皇子這波是想靠埋伏在近處,打一個措手不及,但這場戰鬥,對知曉劇情的李祚清來說,不過是一場棋路公開透明的遊戲而已。
憑借澧州一事拉起父皇好感,又呈上丞相貪汙罪證和大皇子造反的計劃,兩相對比,更是贏得了皇帝的信任,連十二禦林軍的總將神策將軍也得頷首聽她一席話。
皇帝心思謹慎,這幾日也將計就計,偽裝得滴水不漏,為了在最後反將他們一軍,在穀雨前又將李祚清傳進殿了商量一回,確保不出一絲差池。
到了穀雨的當日,李祚清心情大好,換下了冬日厚重繁瑣的棉衣,穿上她剛來這個世界時看得最順眼的飛魚雲錦朝服。
這可是慶祝她完成任務,大捷在望的時刻,當然要由她高興的來。
在離開公主府前,李祚清看見了安琳琅。
對方一如既往的一襲朝氣肆意的緋紅衣裳,墨色蓬鬆的發辮襯得這身紅裝更加驚豔,驕傲上揚的眉目在與她視線相對時眼尾輕佻。
如今公主府的地坤隻剩她一人,但安琳琅卻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
“在府上等我回來。”李祚清對她保留最大程度的溫柔,僅限於對一個質子憐愛的溫柔。
“李祚清,你——”安琳琅張了張唇,冥冥之中,她覺得這個人又要再離開一回。
但怎麼會呢,長公主不過是去陪她的父皇賞花而已,又不會碰到什麼危險。
“怎麼了?”李祚清好奇地問她,難道安琳琅是想跟她一起去嗎?不過平時的宴會倒是無所謂,但今天是個特例,還是讓她留在府上比較安全。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還是抑製住了心中惴惴不安的錯覺:“你一定要平安地回來,我可隻有你一個人。”
李祚清朝她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嗯。”
說罷,她便轉身朝禦花園去。
李祚清到得早,皇帝都還沒有擺駕到場,倒是看見大皇子衣冠楚楚的和一眾文卿在一起交談。
“皇妹來了?”李祚穆也看見了她,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朝她打招呼。
李祚清眯起眼,用力捏緊了拳頭,指甲幾乎鉗進肉裏。
大皇子這幅若無其事的樣子讓她怒火中燒,她可絕不會忘記對方深深迫害和利用了溫明染,又對自己毫不留情派人追殺的事情。
這種時候,還強裝鎮定反而不太自然,暴露出一些憤怒的情緒才是正常的,更能讓人放鬆警惕。
於是李祚清諷刺地一笑,咬牙切齒道:“我還站在這裏,恐怕讓大哥苦惱了吧?”
“怎麼會?我親愛的皇妹能來一同賞花,當然是喜事!”李祚穆笑得很有風度,上前來想要搭住李祚清的肩膀,卻被後者毫不在意地側身避過。
“嗬嗬。”李祚清語氣平靜地捧場笑了兩聲,問道,“說來,怎麼沒看見大皇子妃?”
聞言,李祚穆的臉色微變,咳嗽了一聲,才正色道:“若水近日苦思爹娘,我便命人將她送去親家暫住幾日。”
“哦?”李祚清略感詫異,沒想到這家夥還有心讓他的皇妃避開紛爭,不過她不會因此而產生同情,更沒興趣以此來動搖大皇子。
但這個話題反而讓李祚穆想起了什麼,他問道:“此等良辰美景,也不見皇妹將婚約者帶來?”
李祚清真想當場翻個白眼,然後痛罵一句“這還不是你害的!”
要不是他整出的這些幺蛾子,林棲梧怎麼會為了勸阻林丞相而涉險。
她沒有接到林棲梧會來賞花宴的消息,恐怕林棲梧是被林丞相禁足在家裏了,這也意味著,林丞相不打算放棄和大皇子聯手奪權了。
真是枉顧了林棲梧的一番好意,這下神仙也救不了和皇帝刀刃相向的林家了。
“棲梧她啊……”李祚清正打算隨便說些什麼不相幹的理由,卻看見禦花園的一處出口忽然出現了熟悉的身影。
接著她便喉頭一哽,朝那人趕忙走去:“棲梧?!”
忽然出現在牡丹花宴上的林棲梧,不僅驚到了李祚清,也讓大皇子有些詫異。
“我爹呢?”林棲梧大概是從皇宮下了馬車就一路跑來的,既沒看見她的轎子,也沒看見隨行的侍從,隻有她的兩個貼身女婢跟著。
李祚清看她呼吸都喘不勻,還要啞著嗓子開口,不僅有點心疼地給她拍拍背,回道:“林丞相還沒來呢。”
“什麼!”林棲梧霎時睜大了眼,抓住她的手臂,“真的嗎?”
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看著李祚清。
李祚清終於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她回頭看了一眼還待在遠處,笑而不語看戲的大皇子,對林棲梧小聲問:“你是怎麼出來的?我聽說昨晚你被關在房中,說今日不來參宴的?”
“我、我……”林棲梧緊緊握著她的手,顫抖著聲線道,“我是在爹爹出門後,偷偷跑出來的,我怕他要做傻事,丟下我和娘親不管……”
說完,她又看了一圈禦花園的眾人,此時還風平浪靜,滿園盛放的豔麗牡丹奪走了在場大多數人的注意,也無人察覺,這禦花園周遭危機四伏。
“可是林丞相還並未來皇宮,莫非……”莫非他要親自率領外麵的私軍?
李祚清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大皇子,皺起眉頭。
林棲梧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不過,不安地抓緊了衣袖:“我到底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