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爐火 開篇與第1章(1 / 3)

目 錄

第一卷 爐火

第二卷 成年

第三卷 5 99

第四卷 震動

第五卷 靈肉

第六卷 撕扯

第七卷 灰網

第八卷 出逃

開 篇

多年後,王爻都慶幸在法國的那個夏天的傍晚,他收到一條突然響起的短信後,堅持立即改道去巴黎,放棄大家已經走到半路的尼斯海灘上的法國國慶紀念日活動。

當他們由南向北穿行十多個小時到達巴黎後,媒體上鋪天蓋地的都是血案的報道。他點開國內一篇新聞:《法國國慶紀念日當晚尼斯疑遭恐怖襲擊》,剛看一行就已經脊背發麻。昨天,7月14日晚,就在他們本來要去的法國南部著名旅遊勝地尼斯的海灘上,法國國慶紀念日活動現場,一輛卡車衝進了歡慶國慶的人群裏,瘋狂衝撞、碾壓,血肉橫飛。看著圖中地上的斑斑血跡、僅剩一條腿變了形的眼鏡、踩癟了的帽子,邊跑邊嚎哭著驚慌逃命的人們,他一陣陣地後怕。謝天謝地,感激那條不早不晚的短信,好像冥冥中的一隻手,把他和董事長老劉從一個即將崩裂的時空中“倏”地一下拉出來,幸運逃脫。

他不知道:在災難發生後,他和老劉在高速路上奔馳時,在中國,公司高管層的驚恐混亂。

“快簽!”

“簽了!”

“看不見!”平常溫柔甜美的助理咧嘴大喊著,一頭紫紅色長發像血漿流淌。

點圖科技的副董事長高榮睜開紅通通的醉眼盯著她,奇怪,她的頭開始發腫,像氣球一樣膨脹著,變得跟桌上電腦顯示器一樣大。旁邊楊總監的頭也“吱吱”地在腫大,嘴唇也在變厚,胖得像兩根火腿腸,晃動著朝高榮伸過來,他“啊”了一聲連忙往後躲。一疊紙砸到他臉上,他一把抓住,右下角真的什麼都沒有,可剛才他明明就簽字蓋章了啊。助理把文件夾又直直伸在他麵前,不停地喊:“簽啊,你簽啊!”高榮伸手擋開文件夾,“嘭!”空酒瓶在地上炸裂,碎玻璃朝他衝過來……

他“啊……啊”地叫喊掙紮著被嚇醒,左前方豎立著一道亮光,像一把劍站在那兒。他嗅了幾下,鼻孔裏滿是灰塵味,慢慢地,看清了:牆壁,窗簾,亮光就是從窗簾縫隙裏射進來的,他想起來是在酒店,昨晚先白後紅再啤地不曉得灌了好多瓶,也不知道誰把自己扶進來的,衣服都沒脫就昏睡到現在,頭還暈痛。不知道幾點了,他反著左臂在左手邊摸了幾下,手機不在,然後換右手摸,也沒有,又伸手去被子裏摁衣袋和褲袋,也沒有,他著急地用右肘撐起半個身子尋找,總算在床頭櫃上摸到了手機,眯著眼按下開關,一團亮光,已經六點過了。

他口渴得要命,打開台燈,抓過瓶裝水一口氣灌下半瓶,太陽穴邊跳邊疼,他打開網媒,“法國國慶紀念日尼斯海灘血案”,心裏一緊,趕緊看。

現場亂糟糟一片,救護人員正抬著一個傷者,傷者的左臂被血染紅。高榮徹底睡不著了,繼續刷圖。等一下!他翻回剛看過的一張圖,一件淡藍色的體恤,黑頭發,應該是亞洲人吧?“嗯,嗯?”他一下坐起來,把幾個燈都打開,再重新放大仔細看圖,“像……老劉?”“不可能吧?!”“他不就正在法國嗎?尼斯、普羅旺斯,法國南部,昨下午他在群裏說的要去哪?”“尼斯!”“對,就是這個尼斯!”他這麼一連串自問後,“哎呀”著對床猛拍了一巴掌,血液和著酒精同時衝上麵門。他點開公司高管群,往回翻,老劉的——“現在去尼斯,完了到巴黎。”高榮的胸膛已經被什麼東西箍緊了,對時間,減去幾個小時,大概是法國昨下午五點多……

兩秒鍾,他撥了老劉的電話,“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再打,“嘟嘟嘟。”再打,“嘟嘟嘟。”發微信,沒回。“策略總監王爻在一路。”想到後,他又馬上給王爻打,“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媽喲!搞啥子?他覺得心髒要掙破胸腔蹦出來了。趕緊,他打通了公司副總裁的電話,“尼斯出事了,恐怖襲擊看到沒?”“嗯?哦……”對方明顯還沒睡醒。“哦哦,新聞收到了……嗯?啥子事?”“老劉在那裏……他說他要去那裏。”“啊?老劉……在不在啊?”“我就是問你!”“……打電話沒?”“打了,打不通。”盡廢話。“微信呢?”“沒回。”“她女朋友呢?”“沒她電話。”

幾分鍾後,副總裁打過來,“他女朋友手機關機。”

暈!高榮腦袋更痛了,他閉著眼平靜一下,“公司歐洲業務的負責人在不在法國?”打過去,他在北京,他也趕緊給老劉電話,依然無法接通。“在法國的合作人?”靠,是王爻的朋友,王爻已經關機。

高榮突然想起自己在法國的一個朋友,他趕緊翻通訊錄。“噗。”屏幕黑了,連著按,沒反應,沒電了,“你媽喲。”高榮一下把手機扔在被子上,腳往拖鞋裏拱,鞋背緊緊貼住鞋底,連著好幾下都拱不進去,他幹脆直接踩著地,翻包包找充電器。

第1章

2002年的春天,川東的一個小縣城裏,最美的四月剛剛過去,空氣中泥土和青草的氣味差不多已經消失了,夏天要來了,熱度在升騰,樹葉和人都懶洋洋的睡不醒。

王爻的初中同學孫豔回老家辦婚禮,老公是個臉皮紅彤彤的法國人。王爻找了個理由沒去,讓他媽幫帶了個紅包。王爻小時候跟她住同一條老街,兩家隔著十來米,後來她家搬走了,但兩個人一直天天打照麵,初中同班,高中同級,王爻還去過她新家幾次,人大了,在一起時就開始感覺不自在。高考,她如願進了上海外國語大學,留在上海工作了兩年,認識了在一家法資公司上海辦事處做高管的法國男友,就辭了工作跟他去了巴黎。好幾年不見,春節時,王爻騎著那輛28老自行車剛下夜班,在路上乍一碰到她,她那一攏焗成棕色的像芭比娃娃頭發的長卷發發,讓她真像個美豔和性感的外國女人,王爻不好意思地低頭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工作服,想躲沒躲開,“哦哦”了兩聲後,就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了。

晚上十一點半,又到了出門上夜班的時間。每隔幾天,王爻就要深夜去三公裏外的廠裏上夜班。他打開樓道鐵門,遠處河水的嘩嘩聲從樓道花窗外鑽進來,很響亮。王爻扛起自行車,側身將前輪送出去,再往前走半步,車頭向右轉,再邁一步,後輪向左擺,他媽從裏麵拉上鐵門,囑咐他小心點,王爻邊下樓邊“嗯”了一聲,慢慢地下到一樓,宿舍大門口的麻辣串攤前圍了四五個人在吃酸辣粉,熱氣騰騰。

多年後,王爻每次回老家,晚上睡覺前檢查鐵門門鎖時,聽著鎖子碰撞鐵門的哐當聲和遠處河流傳來的嘩嘩聲,都會習慣性地想起當年深夜開鐵門去上夜班的情景,胳臂和後背都會貼上一層孤單的清冷。

一段長長的下坡路,兩邊站著密密的行道白楊樹,晚上樹葉的悶臭味裹著二氧化碳,讓王爻胸悶。他丟開車把,聽著車輪轉動的嗚嗚聲,風從臉上拂過,很舒服。

十二點,開完班前會,進到操作室,接完班,班長拿著上一班的值班記錄,對照檢查著儀表盤上的數字,外麵鍋爐和汽輪機不歇氣地嘶吼著。分配進廠第一天到車間報到時,巨大的噪音和悶熱差點讓王爻窒息,說話都要臉貼臉才聽得見,現在耳朵適應了,但要交談清楚還是要大點聲和專注才行。

老滑擠眉弄眼地對王爻說了幾個字。“啥子?”王爻沒聽清,老滑神秘地笑了笑,營養不良的黃白皮的臉在日光燈下更加蒼白,“好話不說二遍。”“批人,你說噻。”“於家屋裏,草莓熟了,去不去嘛?”王爻三秒鍾後反應過來,眼睛瞪得溜圓,“要,走嘛。”

“轟!”外頭噪音鑽進屋,“在咋子?”楊女人拿著瓶子推門進來,她來取水樣,蠟黃色的大餅臉,臉皮平常就鬆垮垮的,一上夜班就更顯得腫泡泡的,單眼皮金魚眼也睜不開。副班長扭頭逗她:“你不在屋裏陪男人,跑這來咋子?”“等他自己陪自己。”“有個女人拱進你屋裏去了哦。”班長也逗她,班長快六十了,胡子拉碴,話不多但脾氣好,住楊女人樓下。楊女人把瓶瓶放地上說:“看她咋個拱。”“不要男人了哇?那哪個來‘拱’你喃?”副班長的騷龍門陣更來勁了,“起麻子,一群騷男人。”楊女人邊罵邊提起瓶子起身,屋裏“嗡”地又一聲,門“砰”地關過來,外麵汽輪機的聲音又小了。

一個夜班八小時,三台機組,八個人,連王爻在內總共三個還沒出師的學徒,兩個人一組,每組守三四個小時。老滑拿工作服墊在長條椅上,剛準備躺,班長嚴肅地說:“睡不得哦,查崗哦。”“就眯一會,晚上沒睡成,我妹夫子來了,我守早上嘛。”

兩點過,王爻交班,班長安排江連仁接崗。王爻想起那事,敲醒老滑,“去不去?”他眯縫著眼慢慢清醒,一頂草帽扣到他臉上,班長大聲喊:“都起來,打焦!二號爐結焦了。”副班長一骨碌坐起來,大聲喊:“關火!”一邊拿了扳手出去關水。打焦的鋼棒十厘米粗,七八米長,差不多七八十斤重,班長先抬前頭,副班長抬後頭,王爻哈欠連天地抓住中段抬了兩下弄不動,飛娃子站旁邊喊腰痛,班長瞪著幾個沒用的年青人大聲吼:“一個二個搞啥子,棒都抬不起還打啥焦?”王爻真沒偷懶,確實剛熬了兩小時正腳耙手軟。剛進廠時,趕上拆爐子,七八斤一個的耐火磚他一腳蹬三四塊。班長又一聲吼,大夥一激靈,趕緊都用力,“一二三!”“嗨卓嗬哦!”鋼棒在紅彤彤的火堆中撞擊,把板結的煤焦撞爛,副班長下樓去開灰管把碎煤焦放到灰鬥裏,再喊灰車拉走,三十多分鍾後,班長操作,爐子重新點火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