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乍現一縷日光,劈開夜晚殘存的灰黑。
馬車緩步前行,車輪碾過石子,布袋上的男孩跟著抖三抖。
這樣的顛簸對他來說好似習以為常,還有閑心去觀賞沿途風景。
若是仔細看,其實男孩眼神渙散,一雙綠眸沒裝下什麼東西。
——不止是發呆,霍利的確有些恍惚。
距離重生回來,估摸著還沒過五個小時。戰火、鮮血、屍體等等的氣味似乎還在鼻間飄散。
他確信自己是死了,至於為何會再次回來十四歲的時候,他不清楚。
就像弄不明白當初是怎麼穿越來的一樣。
總的來說,霍利活過兩輩子,而上一世的環境,還要分為兩個不同的世界。
他從華國穿越到異世的時候,才剛剛成年;又在完全陌生的、並且險些擊破他唯物主義觀的西方古代魔法世界,生活了十多年。
畢竟如這般隻有幻想作品裏存在的事情,真降臨到自己頭上,光是想想都覺得簡直是撿了大便宜。
可現在霍利即使被指著鼻子罵不識好歹,也要大聲說“不”,還要反罵當時的自己一句傻逼。
因為那時候的他不但覺得異世體驗好,而且中二之魂熊熊燃燒,認為自己必將成為強者,幹出一番大事業。
事實證明,現實對於中二病的最佳治療方案,就是使勁掄巴掌,一甩一個快準狠,直打得你不得不向它妥協。
上輩子幹過的諸多蠢事,其一便是效忠了光明陣營。
強者做到了,他拿到自己應有的榮譽。卻沒料想代價是生命,淪落為政鬥的犧牲品。
另一大蠢事,是一意孤行。
霍利還記得,曾經在這異世相依和他為命的師父,知道了他要加入光明教廷,是百般不同意。
不管怎樣勸阻,最終都沒能攔下霍利,隻得勉強允諾。
哪知這一去是天人永隔——離開不久,師父隨後遭遇不測。
當他接到師父的死訊,已經晚了整整一周左右。
事情來得突然且蹊蹺,教廷方主動幫助調查的結果不盡人意,真相決計不會如此簡單。
他不是沒有嚐試過私自調查,隻是一旦快要觸摸到端倪,發現關鍵點的時候,總會因各種事務打斷進程。
也不是沒有想過離開騎士團,可沒有一定的實力和地位,調查起來會更加艱難。
開弓沒有回頭箭。
於是直到死,都沒能查明真相,為師父報仇。
這是霍利最大的心結,而如今又莫名其妙回到少年時期,他必須把握住機會,無論如何都要阻止悲劇重演。
再者,霍利前世戰死沙場的原因,極大一部分正是光明陣營導致的。
那些醃臢事他受夠了,愛咋咋地,多呆一秒屬於光明教廷的地方都嫌惡心。
五小時前,從騎士團的學員宿舍醒來,躺床上緩了一陣。
結合記憶算算日期,離師父出事僅剩一周……便毫不猶豫收拾行李,頂著夜色逃離。
夏天日頭升得極快,片刻的功夫,光亮就已浸染半邊天。
遠方樹林鳥鳴陣陣,霍利眼皮逐漸沉重,畢竟身體年齡還小;加上昨晚一夜未睡,專注夜間潛行,身體耗損太多。
他雙手墊在後腦勺,平躺車板上,朝駕車的商人打了聲招呼,嗅著草木與泥土芬香,小憩片刻。
-
騎士團建在王城外圍,兩地離得很近。
霍利撓一把頭發,翻身跳下馬車,隨行排隊出入王城大門的隊列。
按天上太陽來看,約莫著才剛到中午。
來到守衛士兵跟前,攤開掌心,一枚屬於王城身份象征的印記散發著淡淡光輝。
進入城門,霍利每邁一步,頭就因為犯愁大一分。
師父那時氣得三天三夜痛斥光明陣營,吃不好,睡不好。
出逃得猝不及防,他該如何?直愣愣地回去,豈不是明擺著“我就是來耍你一通,幫助你患高血壓的進程添把火”嗎。
情況也大有不同——霍利這邊可是和前世一並算,隔了近十年方才相見;而現下隻過去兩周左右,師父肯定還在氣頭上。
他一麵穿街走巷,他一麵思考該如何躲過一頓胖揍。
城門離家的腳程不長。
遠處“叮鈴哐啷”,有金屬敲擊作響,前方便是鐵器街。
如此熟悉、令人懷念、大白天足以讓人精神衰弱的打鐵聲與吆喝聲……
霍利抹了把臉,腳步不自覺放慢。
眾多鐵匠鋪挨戶建立,樓上兩層木屋為居民所住。當然,其中也穿插著麵包店與花店。
“嘿,這不是霍利嗎!小夥子,你怎麼回來了?”
忽然傳來鏗鏘有力的招呼,叫霍利一個激靈,他投去視線,一位腰係圍裙,頭戴布巾婦女從對街向他揮手。
沒等霍利做出回應,那位略有些富態的婦女就已急匆匆朝他奔來,單手扶著一大盤冒熱氣的麵包,將墊白布的編織盤抵在腰間。
她雙眼笑眯成了縫,用空餘的一隻手往圍裙擦拭,然後使勁揉搓霍利的頭發。
“這麼快就回來了呀,好小子,等下來我家拿點麵包回去。”
似是想起什麼,艾琳甩過頭,向店裏的丈夫提聲道:“伊諾——快去叫鮑比,他家孩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