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窗花，紅燈籠，紅喜綢，紅大門，紅衣服，紅臉蛋，紅得像血液一樣濃稠，珍貴，張家的大小姐張幼澄今天出閣，城裏的，城外的，近鄰的，遠親的，達官顯貴的，貧窮低賤的都來湊個熱鬧，討個喜慶，露上個臉，誰不知道這張家不僅財大氣粗，更是書香門第，上麵還連著皇親，雖說清朝已經覆滅，可是這高貴的血統卻是一般人望塵莫及的，再加上這次又是和上海首富王德雲家的大公子王之麟聯姻，所以這可以算得上是世紀婚禮了，各大報紙爭先恐後的刊載張小姐和王公子聯姻的消息，更有渠道可靠的能人拿到了張家大小姐的閨閣照，與王公子的照片一起刊登出來，看了的人無不說：“果真的郎才女貌，一代佳人才子啊！”眾人羨慕著這對佳偶，也成為小巷作弄裏茶餘飯後的閑資。
張小姐的香閨裏，貼身的丫鬟水淑正在為張小姐補著薄粉，珍珠般粉粉的、細細的、香香的粉安安靜靜、舒舒貼貼的躺在珍珠粉色的盒子裏，水淑手裏的棉質粉撲子在張幼澄兩腮輕輕的壓了兩下，又向耳邊勻開，張幼澄本就粉嫩過的臉上此時更是透著股精致，細如那皇上禦用的白絹紙，隻是少了那份蒼白，多了一份珠光寶氣色，水淑仔細的端詳了會自言自語道：“恩，還是塗點桃花胭脂在唇上吧。”說完自顧自的在梳妝台前一大堆盒子瓶子裏找起桃花胭脂來。張幼澄白如漢玉卻又長如細蔥似的手指伸出金絲描邊繡鳳喜服寬大的衣袖，似是無意的一指，婉轉如細水長流的聲音傳來道：“在你眼前呢？”水淑收回亂轉的目光，果然在從脖子前低垂到胸前的發絲下找到了一個兩厘米左右小六邊形的玻璃盒，喜笑道：“幹幹的藏在這裏叫我手忙腳亂的。”說完拿起來揭起那蓋得嚴嚴實實卻輕巧的蓋子，用中指的指肚在盒子裏輕輕的抹了一下，然後又輕輕的將指肚在張幼澄微微張開的朱唇上拂過，溫潤細膩飽滿紅紅的唇瓣就像剛剛盛開的桃花瓣兒，塗上了桃花胭脂後稍稍泛光，正如早上的花瓣上盛著的露珠。水淑拿了一麵梅花鏤空銅鏡遞給張幼澄，泛黃的銅鏡裏出現的麵龐嬌俏惹人憐愛，彎彎細細長長的柳葉眉，上半月般的眼睛靈氣動人，桃花扇一樣排列的睫毛又長又細又密，偶爾扇動的睫毛把絲絲光亮都抽成了蠶絲，順著眼角而生的雙眼皮就像有電流一樣，看一眼，就要讓你忘魂三天，更別提直挺的陶瓷鼻和剛剛精心裝扮了的小嘴。鳳冠霞帔下，除額頭前留著虛虛攏起的劉海，長長的青絲已經被挽在腦後。
張幼澄看見鏡子裏麵的人後抿著嘴兒笑了，又無意的瞟過水淑一眼，緩緩的放下手中的銅鏡。水淑雙手疊握在胸前，偏過頭仔細的看了看張幼澄全身的打扮，滿意的點點頭笑嘻嘻道：“小姐今天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姑爺一定會神魂顛倒，天天都離不了您了，別的女人啊是再也入不了眼的了。”張幼澄輕輕一推水淑道：“你說什麼胡話呢。”水淑站直身子，重新拿起鏡子走到張幼澄旁邊，將鏡子遞到張幼澄麵前，彎下腰指著鏡子裏的張幼澄道：“小姐你看，我哪裏胡說了，小姐你本來就生得美貌，你和那位王少爺雖然沒見過麵，但以小姐才智美貌，一定可以把他的心抓得牢牢的。”張幼澄本來明媚的臉上突然轉了風向，嗡聲嗡氣的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麼可抓的。我聽說他是英國留學回來的，你看看現在外麵那些英國人或者喝過洋墨水的人，都主張自由戀愛，提倡平等，但是他怎麼會輕易的就答應和我的婚事？”水淑放下手中的鏡子，努著嘴兒深思著樣子鼻子裏傳來“嗯”的拖音，才說道：“這個麼我也不清楚，或許他是與眾不同的呢？”張幼澄不說話一個人默默想著：與眾不同？怎麼個與眾不同法？
外麵鞭炮劈裏啪啦的響起，人聲又高漲一層，水淑雙手撐在朝窗戶上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邊，叫道：“來了，來了，小姐來了。”張幼澄趕緊小聲嗬斥道；“快回來，這麼大聲你要讓誰聽了去？好叫別人笑話。”水淑立刻乖乖的走回來，低眉順眼的站在張幼澄旁邊。這時厚重的烏漆房門被推開了，走進一個富態的中年太太，複雜的絞絲金釵下垂著兩股粗粗的水晶墜子，隨著她的步伐一走一搖，從窗戶射進的太陽光照在水晶墜子上又被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張幼澄就是看著那迷幻的彩光，看見自己的媽媽走進來，就像天上的菩薩下凡一樣不疾不徐。張太太走過來坐在張幼澄身邊，同樣也仔細的看了張幼澄的妝容，眼底流露出萬丈長的柔情，用手撫了撫張幼澄耳旁的頭發，然後小心翼翼的替張幼澄在耳旁插上一朵金線花，道：“媽媽的好女兒，今天真漂亮。”張幼澄抬起放在腿上的雙手，握住張太太的手有點悲戚道：“女兒今天就要嫁人了，以後不能天天在您身邊伺候您，您要自己保重身體。”張太太抽出手來也用手帕擦著淚道：“澄兒，你別擔心這些，我身邊有人伺候著還用什麼擔心呢，倒是你，我知道你心底是不全願意嫁過去的，但是這是你父親的意思，他是不會害你的。再者我也聽說了王之麟是一個忠孝的好孩子，又在外邊讀了許多書，真真的是我也滿意的。”張幼澄見母親這樣誇讚王之麟，隻有默許的點點頭。張太太又含笑著道：“這兒也不遠，你以後可以常回家來。不過嫁為人婦了，以後可要好好孝敬公婆，伺候丈夫，做一個好妻子好媳婦，知道嗎？”張幼澄仍舊點點頭，張太太扶起女兒，又為張幼澄蓋上繡鳳祥雲的喜帕道：“來，媽媽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