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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瘸子大良在醫院殺人的消息沒過半小時即傳回了潘家灣。

街坊四鄰頓時如炸開了鍋,嘯聚於街頭巷尾,有奔走相告的,有竊竊私語的。上年紀的大多搖頭表示這消息不靠譜,他們自信了解綽號“三蔑子”的瘸子,身材瘦小,手無縛雞之力,談何殺人呢?年輕人內心沒有既定成見,遂歡欣鼓舞,奔走相告,極力渲染殺人過程得慘烈,血腥,刺激。。。。。。。

居委會周大姐猛聽此言,急忙從二樓的平房內往外衝。喊上鄰舍二毛子和大老李,匆匆趕去醫院。大老李五十開外,平常辦事穩重利落,時常幫居委會跑跑腿,打打下手,多少知道點其中的眉眼,安慰周大姐,“不會真出人命的,就瘸子的摸樣像殺人的料?我看殺雞都吃力。”

周大姐回說“你不知道,前段日子他家裏已經鬧大了!瘸子把老婆打得鼻青臉腫,稀裏嘩啦的,老婆一撅屁股回山東了。老婆跑了,老爹死了,住房都歸人家了,留下倆屁大的孩子還加一個八十歲老太。你說,這日子還是人過的嘛!”周大姐憋出一口長氣,埋怨瘸子拎不清,當初不聽勸,不該“人攙著不走,鬼(音居)攙著直奔”,腦子糊塗,回我“錢重要還是命重要”。現在怎麼樣啊?一想到這些,難免有些幸災樂禍。話說到這份上也隻好由他去折騰,結果把一個好端端的家搞得雞飛蛋打,人仰馬翻。

(二)

醫院的大門口少說聚集有百把號看熱鬧的閑人。場麵亂哄哄的,人聲鼎沸,有慷慨激昂大發議論的,有交頭接耳隨聲附和的。倆警察加倆保安擠在人叢裏,東張西望,指手劃腳,極力勸導路人不要看熱鬧,“沒事了,沒事了。。。。散了,散了。。。。。。”

二毛子眼尖,出了車門就看見蹲在門角抽泣的倆孩子,大得七歲,小的六歲。大得看見認識的叔叔阿姨來了,即跑出來主動告訴周大姐一行“爸爸給抓走了”。

大老李炸一聽,急火攻心,慌忙問“你爸真殺人啦?”孩子就一個勁點頭。

“人死了沒啊?”

孩子擤著鼻涕直搖頭。

“是不是拿刀刺的?”

孩子點頭。

大老李自胸腔內憋出一股毒氣,心說,“他媽的!這磨刀老頭的兒哇!這次是真完啦!”

周大姐接問“阿婆呢?"孩子回身往人堆裏指了指,三人趕忙扒開人群擠進去,看見蓬頭垢麵,色如土灰的老太,恰如剛從瘋人院逃出的瘋子,披頭散發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向路人傾訴自己一家求醫問藥的冤屈。嘮嘮叨叨,喋喋不休。。。。。。圍觀人群有深表同情的,有莫名其妙的,也有仰天扼腕,極表憤慨的。更多則是無所事事,耗時間看熱鬧的人。

周大姐急忙上前架起老太拽上倆孩子,向警察亮明身份,死拽硬拖,費了很大勁終於將一老二小弄上了車。

望著漸漸駛離的汽車,周大姐心亂如麻,一籌莫展。知道瘸子大良這次是真惹下大禍了!

(三)

這樁事情想要講清楚非得回到久遠的從前不可。

瘸子大良的父親大慶。縱觀老頭一身,說他是個倒黴蛋一點都不為過。年輕時候,跟隨發小乘船來到上海,鬥大的字不認識幾個,隻得先拉黃包車後蹬三輪車,弊履破依,淒風苦雨。好不容易熬到解放,又沒趕上公私合營的趟。隻得憑少年時代偷學來的磨刀手藝,早出晚歸,肩抗板凳,走街串巷,討一口苦飯吃。

但是,不管家裏多窮多苦多難,兒子大良永遠都是他心頭的一塊肉,含嘴裏怕化了,捧手上怕掉了。鄰居家的孩子早天不亮,背上框簍,手提鐵夾出馬撿破爛了,而大良卻照常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家裏有好吃的必先盡兒子管飽,有好穿的必先盡兒子穿好。時間一長兒子大良養成了遇事退縮,畏首畏尾的懦弱性格,由此得了個“三蔑子”的綽號。

等到他漸漸長大,結了婚成了家,年輕的晚輩才不叫他綽號,但老輩的鄰居喊貫了口,依然“三蔑子"長"三蔑子"短。直到父親大慶熬至年近七旬,鐵樹開花,枯木發芽,終於盼到了好日子。老房拆遷,全家搬入新居。

可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老頭發現自己的兩條腿似乎不一樣長短了,走路顛簸。腰下的髖部時常因疼痛而無法入睡。從這時候開始,瘸子大良展現出了孝子本色,帶著父親四處求醫問藥。時間一天天一年年過去,大把大把的鈔票化為了湯藥,父親的症狀非但沒見減輕反而愈來愈重了。

老頭字認得沒兒子多見識卻不比兒子差。躺在床上,看著剛剛搬入的敞亮敞亮的新居,苦了大半輩子的老人求生的欲望從來沒有像今天如此強烈過。

他對兒子說,“看西醫吧?”

兒子說,“好!”

沒料到,老頭命薄,最終卻死在了手術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