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行動物
深夜輾轉難眠,顧昭然披衣坐起,打開電腦,重溫那些不知看過多少遍的視頻。
他不在家的時候,個人設備應該都被清理過一遍了,而他媽顯然也知道清理硬盤沒什麼用處,狡兔三窟,重要的文件哪能不多做幾個備份?
當時的他人小力氣弱,精神又緊張,加上室內光線不好,能把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影拍清楚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即使鏡頭晃動,畫麵模糊,他也能真切地從傅光洲那張汗濕的年輕臉龐上看到激昂的愛意。
他的眼睛比窗外的月光還要明亮,脈脈含情,纏綿繾綣。
他還沒到能夠理解這種眼神的年齡,就已經被這樣直白濃烈的感情所震撼。
可惜這個傻家夥一片癡心付錯了人。
顧昭然從小就知道他的父母跟別人的父母不一樣,相處融洽,卻沒有情侶間的親昵與隨意,像一對樣板夫妻,平時各忙各的,偶爾聚一下也是把他架上C位,用陪伴兒子來掩飾夫妻相處中的心不在焉與疏遠淡漠。
他還記得他小學同桌有一次哭哭啼啼地抱怨爸爸最喜歡的人是媽媽而不是寶寶,他當時什麼反應來著?嗤之以鼻同時豔羨不已?
他總以為父母是忙於各自的事業才不夠恩愛,直到有一天他發現了父親的秘密。
那是個盛夏的午後,沈邱生把他從外婆家裏接回去共進午餐,例行公事般問了問近況,打發他去午睡,顧昭然睡了沒多久突然醒來,然後鬼使神差一般下樓去找沈邱生。
他看到了讓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他那個斯文儒雅、風度翩翩的父親衣衫不整,像狗一樣跪趴在地上,被一個年輕男人按著腰背反複撞擊。
從他這個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兩個人連接的部位,他的兒童繪本描述過男人和女人的身體器官怎樣結合,卻沒有一個繪本告訴他男人和男人也可以。
年幼的顧昭然第一反應是他父親被人強迫了,畢竟他的表情看起來那麼痛苦,小孩正要闖進去,沈邱生一聲催促止住了他推門的手。
他是自願的,還主動要求更粗暴的對待。
顧昭然躡手躡腳地跑回樓上,用絲被捂住自己的頭,心跳聲又重又猛,汽錘一樣撞擊著他的胸膛。
恍惚中他隻記住了那個人眼中灼人的愛意,和他同學爸爸看他同學媽媽的眼神一模一樣。
他那時候還太小,隻覺得場麵不堪入目,寡廉鮮恥,讓人惡心。
而且他父親還有家室,有家室的人怎麼能做那種事呢?
後來他留了心,又發現父親經常帶男人回來,幾乎每一周都能覷見不同的臉和相同的醜態。
他幾乎沒什麼猶豫就告訴了母親,小孩子心裏對錯分明,不像成年人弄出那麼多灰色地帶。
他母親跌坐在沙發上,臉色難看得他以為要給她叫個救護車。
而她沒有暈過去,飛快地調整好了情緒,冷靜地問他:“能不能幫媽媽一個忙。”
他家裏有錢,老人又嬌寵,要什麼給什麼,小小年紀一堆數碼設備,平時拿著東拍西拍,大家都習以為常。
顧昭然在沈邱生的一眾出軌對象中,精準地選擇了傅光洲。
不僅因為他跟沈邱生持續的時間長,還因為他發自內心地愛著沈邱生。
他樂見真心被踐踏的戲碼,那一定大快人心。
他想看到那雙眼睛被痛苦和絕望淹沒,再也無法散發出光芒。
搜集證據的過程出奇地順利,兩個被愛與性衝昏了頭腦的成年人誰也沒戒備過一個沉默無害的孩子,任由他在黑暗中將那一幕幕激情四射的鏡頭記錄在存儲卡上。
他父母幹淨利索地離了婚,沈邱生一開始咬緊牙關不肯認帳,把鍋都甩到那個倒黴蛋頭上,傅光洲心碎神傷全在意料之中,他從一開始就愛錯了人。
離婚之後他改了母姓,跟著顧女士遠走高飛,不再管身後的滿城風雨。
他還是陰鬱內向,沉默寡言,從小到大都是個不好相處的孩子,習慣獨來獨往。
電子產品換過一茬又一茬,那些視頻也從舊電腦拷到新電腦,像蟄伏的病毒一樣,始終在他的文件夾裏占有一席之地。
生活風平浪靜,直到他青春期產生第一次衝動,不是對花枝招展的女同學,而是對那個本該遺忘在歲月塵埃中的過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