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寶鑒回府的馬車到胡同裏便遭人截下。來人依舊是柳大人,脫了朝服便是一身多處縫補痕跡的常服。說是常服,不如說是能蔽體的衣衫,泠泠冬日,瘦骨嶙峋。
孤風勒住韁繩,馬車將將停在他身前。
柳勻麵色剛硬,撣撣袖袍,先是拱手作揖,轉眼眾目睽睽下跪在馬車麵前。他倒是識相,選了個胡同裏,若是在大街上他如此做,隻怕是會讓不辨是非的人說道難聽的言語。
孤風道:“柳大人,你這是做甚麼。”
柳勻聲如洪鍾,“下官求見徐小閣老。”
聽聞柳勻近日請假不上朝,不理朝中事,欲掛冠求去,辭去官職。他身為從六品小官,放在偏遠的地方怕是此生都無機會麵見聖上。兢兢業業半生勞力於朝廷,不過是在承乾殿外聽裏麵的神仙打架。
他潦倒多日,意識卻清醒,拱手垂頭道:“下官量小力微,不敢於文淵閣裏各位大人同日而語。趙大人身為下官同僚密友,乃至十多年的情分。得罪馮公公,那是他不自量力。但請小閣老細聽下官一言。”
風聲徐徐,不見回音,他便知如此也不會放棄。
昂聲道:“請小閣老聽下官一言。”
好歹是清正廉潔的好官,自上任便為民辦事,得民心雖不如竇賦,念起柳大人也曉得此人家徒四壁,救濟隴南一帶災民十餘年。
孤風不忍道:“柳大人。並非是我家爺不想要管此事,便是竇大人來了也會為此事為難。”
柳勻大聲道:“請小閣老為六科廊言官做主!”大綏王朝百餘年,今日竟是說真話也要被推上行刑台。
跟著的家衛見眼色的去攙扶。沒想到耿直的言官也有幾分底力。瘦弱的家衛實打實的遭他的反抗摔了個跟頭。
孤風沒想到他如此執拗,正欲說些嚴厲的話。
“罷了。”
氈簾撩起,修長的骨節泛白。孤風跳下扶徐寶鑒落地,頎長的身影立至柳勻眼下的範圍內,後者才是鬆了口氣。肯見他,他的話肯聽一聽就好。
柳勻道:“多謝小閣老肯聽下官一言。”
徐寶鑒神態無有惱意,僅是平淡,道:“六科廊言官如今被馮公公盯在眼裏。柳大人便要清楚,您三番截本官於路上,話傳出去,無非是棄妻兒老小不顧。柳府府上少說幾十號人口,柳大人當真不管?”
“是以。”柳勻強硬道,“若是徐小閣老也覺得說真話該死。下官隻有帶著一家老小引頸待戮就是。”
“柳大人。”
孤風先替主子不悅,“如今是您求我們爺,可這話聽來,竟像是用柳府的腦袋變成刀,架在我們爺的脖子上給你們做事。”
柳勻正是此意,他打量徐寶鑒的臉色。果然不愧是年少成才,即便如此依舊看不清他如何想的。但他識人辨人到這歲數,也算是通曉世間人情世故。他知曉,落落寡合的麵容下是宅心仁厚。
柳勻氣息平穩:“如是小哥所說,下官有求於小閣老。您所知,下官年過五十,也算得上是好麵子性情像頭牛,求人下跪這種事,是萬萬不肯屈服的。”
徐寶鑒道:“大人可知,近日老師正遭受李閣老上書彈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