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梓梓飲下了那杯據說價值千金的頂級西湖龍井,砸吧砸吧嘴,她一向不愛喝茶,覺得甚是苦澀,這每年就產那麼幾兩上貢的極品龍井到底價值千金在何處她沒品出了,倒是很快回味過來她就要死了……
那陣陣翻湧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五髒六腑都像要被絞成一團混沌。可就在這生死的檔口,方梓梓居然還有精力分神想了些有的沒的……
她心中甚是氣憤,這賊老天也忒可氣了些!以往她看的那些話本子時,每到那些主人公勝利抑或死別之際,這老天也總是特別配合,不是淒風苦雨便是寒冬飛雪,似要與天同哀。
可如今擱她這兒,就是這賊老天跟存心看她笑話似的,外頭春光明媚,鳥語花香,一派最是春來好時光的醉人風光,梓梓痛得恍惚間甚至還聽到了嘰喳嬉鬧的喜鵲叫聲……
她現在的樣子定然蠢極了,還好殿中空無一人,一直陪在身邊的清冬此時正去了禦膳房替她拿吃食,想來應是不會有人看到前朝靜和帝姬,一代獨領風騷的人物臨死前這般滿地打滾、涕泗橫流的狼狽模樣吧……
真是豈有此理,這賊老天當真最喜弄人!生,卻讓她已是萬念俱灰;死,令她這般狼狽不堪,猝不及防間都不曾給她留下最後一點顏麵……
正滿腹怨氣地指天罵地,老天爺仿似聽到了她的不敬,故意要給她點顏色瞧瞧,一陣毀天滅地的劇痛突然有襲來,方梓梓痛得全身痙攣抽搐,喉間血腥上湧,一口鮮血自口中嘔出,她感覺到他的眼耳口鼻,五官七竅都有溫熱的液體滲出,吃力地抬手摸了摸眼角,那是血混著她痛到極致的淚……
她亡了國,破了家,一個舊朝公主,無依無靠的前朝皇室餘孽,如今竟被堂而皇之的安排住進隻有皇後才可居住的鳳棲宮,早已不知礙了多少人的眼,擋了多少人的道。
終究是有人按奈不住出手了……不過罷了,就此解脫也好,死了,那便不用再承受如今這番光景痛徹心扉的光景,她著實累了,身心俱疲……
方梓梓是被千嬌百寵著長大的,自幼便十分怕疼,若在平日裏,即使磕著碰著,便也是要撒嬌哭疼一番,受盡安慰疼惜後才可罷休的。可此時,她承著這能毀天滅地的痛楚,竟生出了一股子坦然赴死的孤勇,心中竟是無半分麵臨死亡的恐懼和驚慌。
世人皆道,人能於將死之際憶其一生,貪嗔癡慢凝,人在那須臾之際回顧起漫長一生,無憾者有之,後悔不甘者更甚。
從前的方梓梓年紀尚小不知世事,對這種生死之說一向嗤之以鼻,可如今她不得不信服。當她痛到陣陣發黑,真實的世界開始虛幻縹緲之際,方梓梓這二十五年來短暫一生在她腦海中走馬觀花般從頭至尾飛速略過……
她生於錦繡繁華,自以為活得恣意暢快,到頭來才發現是如此可笑荒誕,歸結她這一生,用一個詞形容,那便是“操蛋”!
方梓梓生在富貴至極的皇家,她是靳哀帝捧在手心的金枝玉葉,她的母親是獨寵後宮的玉貴妃,她自出生起便是珠環翠繞、錦衣玉食,父母給予了她這天底下最美好的一切和最極致的庇護,使得她天真爛漫不知世事疾苦,任性倔強,這天之驕女的靜和帝姬曾經為多少世間女子所豔羨。
許是見她活得太過囂張,連老天都再看不過眼,便讓她在十五歲那年遇到了她這一生唯一的劫,她本自信滿滿能夠渡過此劫修成正果,卻不料最終還是被那賊老天耍弄地團團轉,最終墜入如今這萬劫不複的深淵……
方梓梓第一次遇見霍蕭是在皇家圍獵場上,彼時她嬌縱任性有狂妄無知,竟躲開了身邊所有隨行的侍衛和宮人,獨自一人悄悄溜進了圍場深處密林,正嘚瑟著卻和一頭熊瞎子大眼瞪小眼地對上了。
本以為自己必將命喪熊掌之下,霍蕭卻如神祗般從天而降救她於生死危機之間。於是那話本子上最最俗套的英雄救美的場景活生生上演,俗套到方梓梓每每看到這樣的話本子都厭而棄之。
方梓梓記得男人眉眼竟是冷漠,聲音低沉:“公主還是莫要亂跑的好,若有下次恐無這般運氣叫臣碰到。”
男人不似她見過的一般世家子弟文秀儒雅,也不似軍中肌肉虯結的粗漢,他是如此風清朗月卻又硬朗陽剛,真真是蕭軒疏舉,湛然若神。那一瞬,方梓梓覺得她心甘情願地落入了俗套,她恨不得昭告天下她就是個俗人,盡管那時霍蕭凶殘地活劈了黑熊,腥臭的熊血濺了她滿頭滿臉……
隻這一眼,便是她一世的孽障!
從那以後,方梓梓的日子滿心滿眼便隻有一個霍蕭,那般轟轟烈烈地戀上了他,盡管男人對他冷漠如霜避之不及,自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公主殿下在霍蕭身上跌了一個又一個的跟頭。可她就如同發了瘋入了魔,鬧得整個京城人盡皆知,霍蕭那時的身份隻是禮部侍郎家的庶子,所有人都在等著看這個最為尊貴的靜和帝姬的笑話。
可她曾經是個多麼倔強的姑娘呀……即使她用這個男人的冷漠將自己刺得遍體鱗傷也絕不回頭!她那愛她愈生命的父皇母妃本是不看好她的愛情最後也重視妥協。
她嫁給霍蕭後收起了她所有的鋒芒,她心甘情願配合霍蕭改了脾氣換了喜好,為他拋下皇室公主的高傲,隻想做一個能伴他左右的好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