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文卓和黎平到了叔叔阿姨家,說明情況。
叔叔阿姨都很驚訝。
阿姨問:“你真的要離開北京?”
文卓點頭。
文卓對叔叔阿姨是有感情的。她本來羨慕城裏人的生活,既富足,又高雅。尤其叔叔阿姨,都是大學畢業,在友誼醫院工作,那個素質,簡直沒法形容。文卓看待叔叔阿姨,比看待父母還親切、尊敬。相比,父母在農村,不僅貧窮,還土裏吧唧。
文卓回到家,把情況一說,父母哪裏是驚訝,分明是憤怒。但是,女兒要嫁到北京,戶口遷移到北京,在北京有了工作,樂得兩人幾天幾夜沒有睡著覺。現在好,一瓢冷水潑下來,懵懵懂懂之後,是個透心的涼。
賽金花大嚷:“你瘋了?望著有錢的日子不過,非要回到咱這窮窩窩來。你不嫌丟人,你爸媽的臉還沒地方擱呢!”
文博雄無語。文博雄是村裏的文化人,雖然也脾氣暴躁,但是感覺女兒會有自己的道理。自從文卓進了北京,說話談吐變成另一個人,他文博雄是看在眼裏,喜在心上。他是多麼希望女兒變成一個文化人,至少嫁給一個文化人。
“你這一回來,斷了家裏一個月幾十塊錢的來路,若是嫁給個窮光蛋,你一輩子喝西北風,我們也沾不著一點光!”賽金花磨叨不止。
文博雄依然不說話。
“那個拐子咋了,人家有錢優勢,你跟了人家一輩子吃香喝辣的。人家一根汗毛,比咱家大腿都粗。人家吃剩下的飯粒給咱,咱就好過了!”
文博雄突然衝賽金花喊:“在放屁,出去。”
他想,女兒文卓要嫁給那個叫黎平的人,勢必是文卓喜歡黎平。但是,他搞不清楚,黎平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曾見過麵,長相文質彬彬,肚子了到底有多少墨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咱們的寶貝女兒,他要到黎平那個村打聽打聽。
文博雄喜歡京劇,也確實有點浪漫。他一番喬裝打扮。扮的是《紅燈記》中磨刀人的形象。頭戴一頂帆布做的頭盔狀擋風遮陽帽,腰間係著一塊半新不舊的粗布圍裙,自行車上帶著一套板凳和磨刀石,進入黎平所住的村。
進了村,他似唱卻喊:磨剪子戧菜刀。先是孩子們圍上來,跟著跑,跟著嚷嚷。後來有大人問,搭訕兩句,卻沒營生。
他便向一個老人打聽黎平家庭情況。
老者說:“黎家世世代代受人尊敬呀!他們祖上,曾在清朝中過秀才,之後辦過私塾,現在叫學校。黎家人知書達理,儒家風範呀。原來的時候,這村裏的大大小小,都以黎家人為榜樣,向他們學習做人做事,整個村子顯得斯文。黎家年齡最長的李老漢活到八十多歲,前幾年剛剛去世。”
老者歎了口氣,接著說:“唉,好人不長壽。黎老漢的兒子,也就是黎平的父親,起先也是當老師,後來轉行到了公安機關,四十多歲突然病逝。於是,拋下一對老人,媳婦和四個孩子。黎平他媽孝順老人,撫養孩子,一直沒有改嫁。三村五鄰恐怕沒人不知道這樣好的媳婦!”
老者滔滔不絕:“三歲看大,八歲看老,那黎平從小就是要強的孩子。中學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回村種過地,當過小石匠,什麼苦活累活都幹過,沒叫過冤。這不,憑能耐,考上了水電站,當了工人,端上了鐵飯碗。說來可憐,這孩子命苦,要是他爹活著。一句話,上班去,何必自己苦爬苦拽呢。這樣也好,從苦海裏撲騰出來的孩子,以後準有大的出息!”
文博雄認真聽著。老者突然問:“你問這些幹什麼?你是幹什麼的?”
雖然是在上世紀的八十年代的太行山區,可是這“磨剪子戧菜刀”的事,也隻有在電影裏,或者戲台上能夠看到。文博雄這幅模樣,引來很多人看熱鬧。文博雄收了活具,這回沒吆喝磨剪子戧菜刀,卻唱道:本人一定會卷土重來。
文博雄又看了黎平家的房子,很一般。他突然感到,文卓嫁給黎平,未來的日子會很艱難。事實也是如此,一個寡婦帶著四個孩子,其中三個還在上學,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23.
黎平約文卓到家裏看看,讓母親、妹妹弟弟們認識一下。
文卓答應。
文卓家在紫荊關村,黎平家在黎家村,距離三十來裏地,騎自行車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黎平來接文卓,就用自行車帶著。文卓家往黎平家走,一水的上坡,有幾個地方騎自行車很少有人上去。說來奇怪,所有的坡路黎平帶著文卓上去,實在上不去的,文卓下車,推著黎平蹬車上去。
黎平家在黎家村的村口,一個麵南朝北的山坡跟。一個不大的院落,三間青石瓦房,院子裏有棵香椿樹,院子打掃的幹幹淨淨,幾隻雞低頭覓食。院子外麵,有個驢圈,一頭驢伸著脖子,往外瞅。早有黎平的母親——未來的婆婆——現在的阿姨、妹妹和弟弟在大門口歡天喜地迎接。
阿姨個子不高,略顯發胖,一張圓臉像要落山的夕陽,笑得格外燦爛。嘴已經合不攏,小跑著迎接過來,拉住文卓的手。妹妹和兩個弟弟原本各自相差兩歲,十六、十四和十二歲,這時成高低縱隊也跟了過來。喜悅是從他們那天真的目光中流露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