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帝後大婚後,自己就能有好日子過的尚書大人在這一刻,覺得去年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範培中以及禮部左右侍郎在禮部衙門足足忙了三天三夜。
雖然立太子是有儀程的,但是大盛建朝以來,還從來沒有皇子才百天就立太子的,所以,禮部要修修改改的儀程還有不少,比如,太子肯定是沒法親自向皇帝謝恩了。
幸好,慕炎對立太子的儀製安排並沒有怎麼刁難,對於禮部遞上的折子,他隻是略作了刪減,刷刷兩筆,就把皇後抱著太子,代太子三跪九叩的儀程去掉了。
慕炎再次感慨範培中這個人既死板,又沒眼力勁,滔滔不絕地把他訓了一番,意思是,皇後都那麼辛苦了,禮部還要給皇後添麻煩雲雲,氣得範培中差點又要辭官。
就在這種忙忙碌碌的氣氛中,新的一年來了,滿朝文武都去過節了,唯有範培中過了他這輩子最苦的一個春節,忙到大年初三,才順利地定下了儀程。
大年初四,關閉了一年的太廟再次開啟了。
禮部、太常寺與司禮監的人進進出出,準備起明日太子冊立儀式的一些事宜。
動靜這麼大,也沒瞞過在太廟贖罪的慕建銘。
慕建銘每天都要在前殿的祖宗牌位前贖罪四個時辰,此刻他正歪在蒲團上。
“這是……怎麼了?”慕建銘吃力地問著在身邊伺候的文永聚,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似的。
文永聚自是知道的,遲疑了一下後,答道:“明天就要冊立太子了。”
“太……子?”慕建銘慢慢地重複道。
他的軀幹已經瘦得皮包骨頭,淩亂的頭發也白了大半,眼歪嘴斜,模樣看著有些瘋瘋癲癲的,說得難聽點,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
“……”文永聚神情木然地看著慕建銘。
戾王被關在這裏已經兩年之久了,就算此前文永聚還有過一絲期待,希望某個皇子還能勤王救駕,到現在希望的火花也已經完全熄滅了,每天都是呆呆木木地過日子,宛如一潭死水般。
文永聚知道自己被留在這裏就是為了伺候慕建銘這個無用的殘廢,他的人生已經不會有任何希望了,隻能留在太廟這個方寸之地。
但是,當他看到曾經高高在上的皇帝現在這副苟延殘喘、半死不活的樣子,又覺得痛快:自己是慘,可是慕建銘比自己還慘!
文永聚扯了扯唇角,眸子裏閃著詭異的光芒,又道:“是啊。皇長子都滿百日了,明日就是太子冊立大典。”
慕建銘的眼睛瞪得老大,一隻眼大,一隻眼小,顯得有些滑稽。
他嘴裏含含糊糊地喃喃道:“過了……這麼……久了嗎……”
他呆了呆,然後又重複了一遍:“過了……這麼……久了嗎……”
靜了幾息後,慕建銘突然激動地叫囂起來:“朕……才是皇帝!”
“亂臣賊子……都是亂臣賊子!”
“不許立太子!”
“朕……還在這裏呢!”
慕建銘聲嘶力竭地叫囂著,然而,他太虛弱了,任他怎麼叫喚,聲音也傳不遠,也就文永聚一個人聽到而已。
文永聚木木地站在那裏,眼神微微恍惚,恍然未聞。
自打兩年前被關進太廟贖罪開始,這個廢帝三天兩頭就會瘋一回,文永聚起初還會安撫對方幾句,到現在,他都習慣了。
廢帝要鬧,就讓他鬧,反正他除了嚷嚷幾下,根本什麼也做不了。
這時,“吱嘎”一聲,後方的門被人從外麵拉開了。
文永聚下意識地轉頭看去,身子微僵,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袁公公。”
袁直帶著三四個青衣內侍健步如飛地走了進來,看也沒看文永聚一眼。
袁直指著慕建銘直接吩咐道:“還不把戾王趕緊帶出去,明天可是大好的日子,別衝撞了太子的吉事!”
“是,袁公公。”
他帶來的其中兩個青衣內侍立刻就上前,動作粗魯地拽起慕建銘的雙臂,把他從蒲團上拖了起來,然後就把人往前殿外拖去。
“放肆!放開……朕!”慕建銘試圖掙紮著,可是他一個連自己喝茶都做不到的廢人,那點掙紮根本連小嬰兒都不如,被兩個內侍拖出了門檻。
“朕才是……皇帝!”慕建銘還在叫囂著,口涎自歪斜的嘴角流下。
袁直眼神輕蔑地掃過慕建銘,隻給了他三個字:“你不配。”
慕建銘聞言更激動了,真恨不得殺了袁直,繼續叫嚷著:“朕……才是皇帝,是皇帝……唔。”
他的聲音含糊不清,形容癲狂,哪裏還有一絲往日的神采。
其中一個青衣內侍隨手掏出一塊抹布堵上了慕建銘的嘴,於是,周圍一下子就清靜了。
袁直從慕建銘爛泥一樣的背影上收回了目光,隨意地撫了撫衣袖,然後淡淡地看了文永聚一眼。
文永聚心裏咯噔一下,低眉順眼地快步朝慕建銘他們跟了上去,臉色發白。
他還不想死,想活著,好死不如賴活著,哪怕是像現在這樣活著,他也想活!
“把這裏好好打掃打掃!”袁直掃視了周圍半圈,微微蹙眉。
現在太廟歸他管,他自是要打理得幹幹淨淨,不能讓明天的太子冊封儀式出一點差池。
太廟裏,眾人忙忙碌碌,一夜彈指而過。
正午初五,冊立太子的日子終於在朝臣們的翹首以待中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