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了兩世了。
可是這兩世她隻聽聞過東廠抄查其他府邸,隻聽過東廠如何囂張跋扈地把人帶去詔獄,而她自己卻從來沒有經曆過。
她已經嚇傻了,身子如同那風雨中的嬌花一般微微的顫抖了起來。
廳外,東廠的那些廠衛們好似馬賊似的橫衝直撞,看似粗魯胡來,又自有自己的章法,所有的下人們一律聚集、關押起來,他們也沒放過周圍那些方便藏東西的假山、灌木、亭台樓閣,或是推倒,或是拆卸,或是掃蕩……
與這些粗魯的東廠番子形成極致對比的就是岑隱。
他還是坐在窗邊,一邊賞魚,一邊喂魚,神情愜意,唇角始終噙著一抹淺笑,似愉悅,又似享受。
他看來是那麼優雅,比起此刻慌張的慕祐昌,他更像是一個出身高貴的貴公子。
安千戶忍不住悄悄地打量著窗外的池塘,池塘裏的那些魚兒的模樣特別,橙紅底的魚身上嵌著黃藍相間的條紋,色彩斑斕。
安千戶認得這種魚。
這是西洋來的彩魚,前不久,端木四姑娘進宮時給這種魚取了一個名字:“火麒麟”。
也難怪督主對於這種魚這麼感興趣,這就叫愛屋及烏!
安千戶心中暗道,心裏想著既然今日正好在此抄家,幹脆這裏的魚兒給撈了,送去給四姑娘好了!
四姑娘高興,督主也就高興了!
時間緩緩地流淌著,廳堂裏的眾人神情與心思各異,有人含笑,有人沉思,有人惶恐,有人忐忑。
此時此刻,對於慕祐昌和楚青語來說,時間過得是那麼緩慢,就像是時間被什麼人放慢了一般……
楚青語不時地看向慕祐昌,然而慕祐昌此刻魂不守舍,哪裏有心思安撫楚青語。
楚青語的脖頸後,汗濕了一大片,背後的中衣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濕噠噠的。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眼眸裏似乎是驚魂未定。
她一會兒想到了前生,一會兒想到今世,當前生與今世的畫麵交錯著閃過時,她恍然如夢,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
她心口悶悶的,像是壓了一塊巨石似的,目光怔怔地看著岑隱那線條完美的側顏,眼前恍惚了……
忽然,岑隱動了,下巴微動,斜眼朝楚青語冷睨了過去。
眼眸烈烈,寒光四射。
楚青語心口一縮,忽然眼前一黑,黑暗以一種排山倒海之勢朝她籠罩而來。
她來不及呼喊,身子已經軟綿綿地倒了下去,耳邊響起丫鬟淒厲的喊聲:“二皇子妃!”
那尖叫聲幾乎掀破了屋頂……
也幾乎傳遍了半個府邸,被關押在附近一個偏廳中的那些下人們更不安了。
天氣越來越陰沉了,明明早上還是一片萬裏無雲,天光大好,現在卻是烏雲罩頂。
“轟隆隆,轟隆隆……”
連綿的雷聲敲響天際,震動了整個京城。
這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天。
繼安平長公主府與魏府後,今早連二皇子府也被封了,這個消息隨著雷聲傳遍了京城的角角落落。
各府的人都震住了,感覺像是連連砸下了幾道天雷似的,一時人心惶惶。
除了要當差的人不得不出門外,各府的其他公子姑娘都被勒令留在府中不許出門,甚至於各府也不敢再派下人去打探了消息了,生怕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或者讓東廠誤以為他們是同夥。
反正,少做少錯,少出門少惹事。
這個消息也同樣傳到了此刻才剛剛出宮的耿安皓耳中。
“國公爺,今早您進宮後,二皇子殿下隨後也進了宮,沒多久就又出宮了,之後,岑督主就帶東廠封了二皇子府。”
下屬稟完後,飛馳的馬車裏就一片死寂,唯有外麵的轟雷聲還是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華蓋馬車一路疾馳,車身也隨之規律地微微搖晃著。
耿安皓大馬金刀地坐著,眸光微閃,心道:岑隱莫非是瘋了不成,逮誰咬誰!
二皇子也是,沉不住氣!他在這時候進宮又有何用!
不過……
岑隱他還真敢動手!
耿安皓嘴角勾出一個冷笑。
也是,到現在這個地步,岑隱已經是背水一戰了,皇帝注定會放棄他……
想到剛剛皇帝終於向自己服了軟,耿安皓的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馬車裏,他的一雙眼眸尤為陰鷙。
父親過世後,他如此艱難、如此隱忍,才撐到了今天這一步,現在輪到他把衛國公府扛起來了,讓他們耿家再登峰頂!
待來年父親的忌日,他終於可以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了!
耿安皓壓下心頭的激越,抬眼看向了下屬,問道:“俞振,西山衛戍營和京衛大營那邊怎麼樣了?”
俞振登時眸子發亮,有些急切地抱拳回道:“國公爺,一切準備就續了,隻等國公爺一聲令下。”
“好。”耿安皓的眸子更幽深了。
西山衛戍營統領王海山是父親生前的親信,去歲父親打算起事時,王海山被派去了皖州鎮壓民亂,遠水救不了近火。
有時候,耿安晧會想,當初若是王海山在京城的話,父親是不是不至於葬身賊手;當初若非岑隱咄咄逼人,父親被逼得貿然起事,又何至於如此!
耿安晧心底一片怒潮洶湧,徐徐道:“俞振,你親自帶人跑一趟!”
“是,國公爺。”俞振連忙領命,眸放異彩,“國公爺,您就放心吧!”
跟著,馬車的速度就在馬夫的吆喝聲中緩和了下來。
沒等馬車停穩,俞振就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從親兵手裏接過了一匹矯健的黑馬,翻身上了馬。
之後,他就與耿安皓的馬車分道揚鑣。
馬車往東,俞振往西,一路馬不停蹄地出了西城門。
城門口,百來號衛國公府親衛早就等著俞振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城,憑借五軍都督府的腰牌,根本就沒人敢攔他們。
一行人沿著官道駛出了七八裏,一路飛馳,所經之處,馬蹄隆隆,灰塵飛揚如霧,那些普通行商百姓無不避讓。
等他們拐到一道小道時,周圍就漸漸地靜了下來,沒什麼人煙,兩邊的樹林黑壓壓的一片,林中靜悄悄的。
這條小道是通往西山衛戍營和京衛大營的必經之道,沒有路人也並不稀奇。
“得得得……”
馬蹄聲越來越響亮,與天上的轟雷彼此呼應著,一聲高過一聲。
“駕!”
俞振伏低身子,讓馬兒奔馳得更快,嘴裏喊著:“兄弟們都跟上!”
後方的百來人連忙齊聲呼應,喊聲與馬蹄聲、雷聲交錯在一起。
風雨欲來。
然而,就在這時,俞振看到前方有一個人策馬擋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