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安皓眼角的餘光悄悄地瞥著皇帝的臉色,見皇帝意有所動,心裏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果然,皇帝不知情。
是啊,仗著皇帝對岑隱深信不疑,這些年東廠越來越跋扈,想抄哪家就抄哪家,令得京中朝臣百姓皆是畏之如虎,東廠支手遮天。
岑隱的心太大了!
耿安皓定了定神,連忙接著道:“皇上,岑隱背著您抄查魏家,實在是目中無人,分明是意圖把持朝政。”
“魏統領對皇上一向忠心耿耿,卻被岑隱如此羞辱,還請皇上除奸佞!”
耿安皓字字擲地有聲,神情更是義憤填膺。
偏殿內,隻剩下他一個人的聲音回響在空氣中。
大太監劉欽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他,心道:這衛國公是不要命了吧!
皇帝放下了手裏的青花瓷茶盅,眸子更幽深了。
殿外旭日高升,天氣越來越炎熱,陣陣蟬鳴聲間斷地傳來,如哀泣,似歡呼,又像嘶鳴……
皇帝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靜靜地看著耿安皓片刻,然後才徐徐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皇上,臣當然知道。”
耿安皓迫不及待地抬首應道,雙眸迎上了皇帝帶著探究的目光,心跳砰砰地加快。
既緊張又期待。
自從父親耿海死後,自己和衛國公府就一直被壓製,寸步難行,這一年來,衛國公府在五軍都督府的權力如斷崖式下跌,早已大不如前了。
耿安皓知道,如果長此下去,衛國公府曾經的尊榮必將不保,在一眾勳貴中泯然眾人。
想要重現衛國公府曾經的榮耀,唯有背水一搏!
唯有除掉岑隱!
想到岑隱,耿安皓的眸底掠過一抹濃濃的殺意。
殿外的蟬鳴聲更尖銳,也更響亮了,就如同他心底呐喊的聲音般。
岑隱,都是因為岑隱。
當初若非岑隱的挑撥,皇帝何至於對父親越來越疏離,越來越提防,父親又何至於被逼得打算謀反!
父親還不到四十,年富力壯,他本該好好地活著,含飴弄孫……
短短一年,耿家已經是如天上地下般的差別。
耿安皓知道,以現在的耿家是無力謀反了,所以就隻剩下了一條路,隻有絆倒了岑隱,才能重振衛國公府。
所以在魏永信找上門的時候,他同意了和他合作。
在這京中有能力與岑隱勉力一搏的也唯有京衛統領魏永信了。
“……”皇帝慢慢地轉著手裏的玉扳指,還是一言不發,臉色陰晴不定。
耿安晧俯首作揖,鄭重地說道:“請皇上嚴懲岑隱。”
然而,皇帝還是沒說話。
壓抑的氣氛持續著,劉欽站在一旁一動不動,彷如他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耿安晧心裏急了,皇帝明明對岑隱動了怒,可為何就是不肯下定決心除掉岑隱這個奸佞!
耿安晧咬了咬牙,再次抬眸對上皇帝深沉的眼眸,又道:
“皇上,奸佞不除,朝堂難安,人心動蕩。”
“皇上,您要是再猶豫不決,怕是壓不住京衛大營兵將的怒火了。”
到了最後一句,耿海的語氣中就帶著一絲威脅了。
皇帝雙眸微張,薄唇抿得更緊了,麵沉如水。
偏殿內的空氣更為凝重,沉悶,仿佛是風雨欲來。
這個時間,本該是皇帝上早朝的時間了,卻沒有一個內侍敢提醒皇帝。
外麵如同聲嘶力竭般的蟬鳴聲再次襲來了……
偏殿內外,皆是籠罩在那單調的蟬鳴中。
文永聚就站在湘妃門簾外的正殿中,不過是一道門簾之隔,他隻需側耳傾聽,就能隱約聽到裏麵的聲音。
文永聚的唇角微微翹了起來,半垂的眼簾下,眸光銳利。
這一次,岑隱必定要栽了。
也是,他驕橫跋扈,得罪了大半個朝堂的人,早就弄得人怨聲載道,遲早會自取滅亡。
文永聚隨意地撫了撫衣袖,若無其事地退開了。
他本打算去西稍間裏喝口茶,眼角的餘光正好看到一道身著皇子蟒袍的熟悉身影,臉上一喜,連忙迎了上去。
“二皇子殿下。”
文永聚笑嗬嗬地對著來人行禮。
慕祐昌微微一笑,儒雅而不失高貴。
他朝東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道:“本宮來求見父皇……”
慕祐昌打著求見皇帝的幌子,其實是來探探消息。
文永聚臉上的笑意更濃,與慕祐昌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客氣地回道:“二皇子殿下,皇上正在裏麵見衛國公呢,請殿下先回去吧。”
文永聚嘴裏說著場麵話,但是手裏卻是悄悄地對著慕祐昌使了一個手勢,意思是,一切順利。
慕祐昌的唇角始終噙著一抹淺笑,心裏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眸光閃爍,思緒飛轉,把這個計劃裏裏外外地又都細想了一遍,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雖然有那麼點出入,比如岑隱竟然去抄了魏家,但是總體上沒有出大岔子。
慕祐昌看似溫潤的眸子裏掠過一道可怖的鋒芒。
岑隱如此不識相,不肯接受自己的招攬,那麼,自己也不能讓他擋著他的道,隻能讓他去死了!
隻是可惜了東廠啊。
東廠本來可以成為他手中的一把利器,以馴服那些不識相的朝臣,可是這一次為了對付岑隱,也勢必將東廠拉下馬,以父皇的個性,也許會解散東廠又或者將東廠暫時閑置不用……
哎,有得就必有舍。
慕祐昌在心裏對自己說,眼神也平靜了下來。
他又朝湘妃簾的方向望了一眼,看來他可以回府去等好消息了。
“文公公,既是如此,那本宮就不打擾父皇了,晚些本宮再來求見。”慕祐昌丟下一句客套話,轉身就走了。
隻留下一道挺拔的背影,意氣風發。
旭日高懸碧空,又是萬裏無雲的大好天氣。
陽光灼灼,可是慕祐昌卻絲毫不覺得炎熱,腦海中已經描繪出一幅萬裏江山的大好局麵。
他沒去見文淑嬪,就直接出了宮,然後還故意坐馬車去武威街繞了一圈,如願地看到魏府的大門緊閉,東廠的人將整個魏府環住,生人勿進。
慕祐昌徹底地放心了,對著外麵趕車的內侍吩咐道:“回府!”
趕車的內侍應和了一聲,然後高高地揮起了馬鞭。
“啪!”
幹脆利落的馬鞭聲響起,拉車的兩匹高頭大馬發出激動的嘶鳴聲,馬車越馳越快。
慕祐昌放下窗簾,自魏府收回目光,俊逸的臉龐上,那形狀優美的薄唇微微翹起,勾起一抹冷酷的笑。
氣質與平日裏的溫文儒雅迥然不同,就像是一個常年戴著麵具的人終於揭下了自己臉上的麵具。
馬車內,隻有他一人,誰也沒看到他這副樣子。
岑隱再怎麼精明,也不過是一個人,一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