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下,新立的兩道石碑就顯得鶴立雞群,無論顏色還是質感,看著都與周圍的其他石碑迥然不同。

兩塊石碑上,一塊刻的是行書,起筆甚輕,漸行漸重,筆觸之間起落分明另一塊刻的是草書,下筆嫻熟,倏忽變化,筆走龍蛇,可謂神駿逸氣。

端木緋的目光隨著石碑上的刻字徐徐遊走,在那一橫一豎,一撇一捺,一點一勾之間,心緒漸漸平穩了下來,心口那種莫名的鬱結也散去了。

端木緋在看石碑,封炎卻是在看她,見她勾唇,他的唇角也微微翹了起來,撿著有趣的事與她說:“聽小沙彌說,石道成來皇覺寺拜訪遠空大師時,輸了兩局棋,賭注就是這兩塊石碑。為此,石道成還在皇覺寺裏住了近一個月,親自刻的碑。”

端木緋睜大眼仰首看向封炎,似在惋惜她怎麼就沒碰上石道成,隨即她又噗嗤地笑了,“阿炎,你會不會吹簫?”

會。封炎連連點頭,心裏浮現一個念頭:蓁蓁是要與他琴簫合奏嗎?

端木緋眨眨眼,墨玉般的瞳仁宛如水洗,又對著封炎招了招手。

封炎立刻俯首朝她湊了過去,聽她吐氣如蘭地在他耳邊小聲說:“去年我跟遠空大師下棋,贏了一段紫竹,我給你做紫竹簫好不好?”

端木緋笑得更開懷了。

皇覺寺裏的好東西可不少,遠空大師又喜歡跟人賭棋,她是逢棋必贏,從遠空大師那裏贏過不少小東西,五色碧桃、懷慈大師雕的觀音像、還有一段九節紫竹。

封炎的鳳眼更亮了,燦若繁星。

“好!”他笑得仿佛是一個得了獎賞的孩童般,樂不可支。

他已經有了蓁蓁給他製的衣裳、鬥篷、荷包、帕子、繩結馬上又要再多一樣紫竹簫了。

這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事!

“蓁蓁,我幫你把這兩塊石碑拓下來好不好?”封炎討好地提議道。

端木緋直點頭,兩人興致勃勃地找皇覺寺的僧人借了拓碑用的宣紙、刷子、墨汁、白芨水等工具,忙了小半個時辰後,這才“滿載而歸”地離開碑林。

正好,端木紜也遣了丫鬟過來叫兩人一起去用齋飯。

等幾個年輕人在寺西的一處院落裏用完齋飯,還不到未時,燦日高懸。

陽光灼灼,燦爛得有些刺眼。

“大姑娘,二姑娘,要不要”

紫藤正想請示兩位姑娘要不要戴上帷帽遮遮太陽,就聽舞陽驚訝地脫口道:“這不是和靜縣主嗎?!”

端木緋和端木紜循聲望去,就見前方四五丈外,一個七八歲的小沙彌正帶著一個穿水綠色襦裙的姑娘並一個青衣丫鬟朝這邊走來。

那個穿水綠色襦裙的姑娘正是去歲剛被皇帝封為和靜縣主的季蘭舟。

季蘭舟也看到了端木紜、端木緋一行人,秀美的臉龐上露出一絲訝色,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眾人跟前。

季蘭舟給朝廷捐了四百萬兩白銀,當然也曾進宮拜見過皇帝和皇後,認識大公主舞陽,優雅地給眾人見了禮。

舞陽爽朗地笑了笑,“和靜縣主,真巧。”

“今天是先母的祭日,臣女特意來皇覺寺給先母做一場法事。”季蘭舟微微一笑,清雅如蘭,笑容中又隱約透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哀傷。

上午的法事才剛結束,她打算過來寺西的廂房小憩,正巧就遇上了端木緋一行人。

端木緋看著季蘭舟不禁想起十天前在蕙蘭苑門口的一幕幕,關心地問了一句:“季姑娘,王家人還有沒有來煩過你?”

那天王太夫人婆媳帶著王廷惟去蕙蘭苑鬧事最後不歡而散的事在京中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舞陽、君淩汐他們都聽說過,此時,聽端木緋一問,眾人的臉上都露出幾分意味深長。

舞陽的眼底掠過一抹輕蔑的光芒,眨眼就沒入眼底。

別人也許不知道王廷惟的奸夫是誰,可是舞陽心裏再清楚不過了。她這個二皇弟還真是死性不改!

季蘭舟攥了攥手裏的帕子,柔軟的聲音中透出一絲清冷,“他們很快就再也不會來煩我”

風一吹,她低柔的聲音就消散在風中,被周圍的枝葉搖擺聲壓了過去。

幾位姑娘神情複雜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季蘭舟抿了抿唇,有些感慨又有些唏噓地低歎道:“為什麼這個世上,總有人為了錢就不顧親情呢?”

正值芳華的少女肌膚如玉,眸似秋水,優雅纖弱,隻是這麼垂眸而立,周身卻又隱約透出一股子堅韌來。

舞陽靜靜地凝視著季蘭舟幾息,目光明亮,心裏一片通透:是啊,這位和靜縣主談笑間就能捐出四百萬兩白銀,那是何等的魄力!

舞陽唇角微翹,神情爽利地說道:“既然有人不要親情,那麼縣主也不必顧念親情。”

就如同她那位二皇弟,既然他不把自己當做皇姐,既然他不念及他們那一半相同的血脈,那麼自己也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季蘭舟坦然地回視著舞陽,清麗的臉龐上溢出一抹淺淺的笑意,蔓延至眼角眉梢,點點頭,雲淡風輕地說道:“確實。”

她漆黑的眸子沉澱了下來,如幽潭似清泉。

“殿下,兩位端木姑娘,君姑娘,我就不叨擾幾位了,告辭。”季蘭舟得體地福了福身,與眾人告辭。

她帶著丫鬟繼續跟隨小沙彌繼續往西走去,至於端木緋一行人也都朝著皇覺寺的大門口去了。

午後的寺內分外寧靜肅穆,目光所及之處,也就是偶有幾個僧人經過。

路過藥師殿時,舞陽忍不住朝殿內望了一眼,香案上供著季夫人王氏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爐上插著幾支香,香煙嫋嫋。

上午的法事結束了,僧人已經離開,隻餘下幾人圍在一起,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著。

“王家人實在沒臉沒皮,”舞陽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沉聲道,“本宮聽說,這幾天王家又跑去縣主府鬧過,非讓和靜縣主把王太夫人接去住,王家幾個兒媳唱了好大一出戲,斥和靜縣主不孝不義。”

這件事端木緋、端木紜和君淩汐倒是第一次聽說,瞠目結舌。

舞陽歎息著搖搖頭,又道:“這和靜縣主也真是能忍,要本宮說,反正都撕破臉了,就該找京兆府把鬧事的人全拖去下大牢!”

君淩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對這種沒臉沒皮、沒羞沒恥的無賴破皮,就要把他們當做戰場上的敵人來對待,不必留一點臉麵!

“也許是為了季夫人的死因吧。”

沉默了好一會兒的端木緋忽然開口道,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在璀璨的陽光下忽閃忽閃。

王家對外都說季夫人是為夫殉情而亡,但是這一點本來就帶著些許蹊蹺,季夫人要殉情為何沒在季大人過世那年,而是在幾年後,在宣武侯府中忽然就想不開了季夫人此舉太過突然了,想來這些年來季姑娘心中一直是有所懷疑的。

端木緋這一說,舞陽停下了腳步,回頭再次朝藥師殿那邊望去,動了動眉梢,“季姑娘今天特意這麼做,難道是”

端木緋彎了彎唇角,眸子更亮了,她笑得好似一頭小狐狸,似笑非笑地隨口道:“大概是時機到了吧。”

對於季蘭舟而言,時機確實是到了。

今天來皇覺寺給亡母做法事,她特意也把王家人請來了皇覺寺。

王家巴不得能有機會與季蘭舟“親近親近”,從王太夫人到王家幾位老爺、夫人再到下頭的幾個孫輩全部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