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
夢裏耳畔微熱,有些發癢,她惱著卷了被子背過去,有什麼東西掉了下去。
天亮漏微光,不知是誰開了窗戶,三月底的風微冷,疏醉夢,床榻上的美人皺了皺眉,散亂的長發繞在頸肩微癢,靈台漸清明。
謝容琢似醒非醒間仿佛聽到有人在喚她的小名,那是大姐姐給她取的。
在她幼時母親便忙於朝政,剛生下她不就就將她交給了大姐姐,其實她們姐妹幾個幾乎都是皇長女謝容玦帶大的。大姐姐總覺得容琢像個粉嘟嘟的瓷娃娃,可愛得緊,總是忍不住親親她,便叫起了卿卿這個名字。二姐謝容瑜倒是總覺得她這個三妹冷冰冰的,像塊冰冷的玉,寒氣逼人。
大姐姐——謝容琢兀地坐起,四下無人,桌台上是昨日的杯盤狼藉。淡淡的酒香和桂花混雜著微妙的氣味充盈著房間,又被風吹散開。領子微敞,但她對自己有信心,不似近年高門子弟縱情聲色,軍紀嚴明,醉後她也能秉持本性不去眠花臥柳。
許是昨日她又夢到了過去,她左手掀起錦被,衣著隻是有些褶皺,這是她在邊軍養成的習慣,枕戈待旦。雖她酒量極佳,宿醉後仍有些頭疼,手揉著太陽穴,但她仍然記得昨日來此的原因,這醉三千自回扶安後她也算常客,不過多是探聽他人之事,推杯換盞美色環繞,自古以來秦樓楚館都是信息藏匿交換的絕妙之地。她也記得放回消息後自己憑欄貪看月色,甜白特製的酒壺盛瓊漿玉液,耳邊有極好的琴音,清曠衝澹,壯逸之氣似天光破雲出。“許是個美人彈的。”她舔了一下唇邊的酒意,心中如此評價。
她記不太起來上次這麼酣暢淋漓地醉是什麼時候了,之前就算是醉也是保留三分清醒,這場酣飲竟讓她如此沉睡,許是昨天的琴音上佳,許是扶安陳釀的桂花酒甘冽,也許是明月無暇,把心事都滌淨了,像極了幼時姐妹四人共賞月的時候,也可能是……但是大姐姐——是了,她就是為此事而來。
以她的身份,自然是應該喚人進來為她沃盥服侍,這裏安插了不少眼線,自有熟知她身份的小廝在她功成後想安排人服侍,被她冷著眼一腳踢出門去,軍旅之時她早習慣親力親為,更不必說這非常時期,隨手勾起枕邊不知何時鬆了的發帶紮起長發,理了理衣裳,梳洗後不施鉛華翻牆離去,離開扶安前,她還有些事要做。
少頃,門被推開,一雙頎長分明的手欲將她推開的窗合住,指尖又停滯在窗欞上被勾著的字條,字跡有力,不似近年流行的薛少保纖細之體,倒是頗有崩雲如龍的大氣之態。
“多謝款待。”他輕輕一笑,聲色卻無甚悲喜,泠泠如月下泉流。斂色合上窗戶,將紙條收入懷中,隨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斟滿。
“公子。”有人影施禮於門外道。
“收回我們的人,幹淨些。”他邊說邊飲,門外之人應命退下。大周釀酒開放,舉國皆好杜康,這扶安的桂花佳釀本是宮廷宴飲之用,但那些貴族門閥在此聲色總是更喜好這甜酒,因而醉三千的窖藏比起皇宮大內也毫不遜色。他原是不太喜歡這類花香四溢的酒,酒總是要烈些洶湧磅礴些,似塞外的橫風凜冽豪情才酣暢淋漓,但今日喝來,倒也甘甜繞喉,皆觸柔腸。
【康平十八年皇城太極殿】
多年前,聖天女皇以女子之身飛升九五,其女欲效其母,屠三兄登大寶,稱明淳女皇,年號康平,施仁政。
女皇膝下四女,各有才能,他朝又必將是女皇治世,是以曆經兩代女皇之治,女子地位空前提高。世間男子有悖言,稱之得位不正、蛇蠍婦人。但向來成王敗寇,一將功成萬骨枯,哪分什麼性別。
是以雷霆手段封其言,仁德之政擄其心,開化明理破其理。這都是大周皇族女兒從小銘記於心的道理,她們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必要挺直腰背,巾幗不讓須眉。
雲瀉天光,台階上的血跡被前日的大雨衝刷得幹淨,那天夜裏的血腥味都被衝散,來來往往的宮人衛隊悉如平常,這座城已經在多個涼薄黑夜見證過多次刀光劍影,它沉默不變,變的隻是這座城的主人。
“三公主覲見。”從宮殿的深處層層傳遞至內,天還寒,暖香嫋嫋被簾幕悶住,讓容琢有些煩悶。
“傳。”案前剛被冊立儲君的大周二皇女謝容瑜傳令時並未擱筆,麵前仍有三疊奏折需要她批閱,曆經變故,她需要盡快將突遭震蕩的朝局整頓。女皇退居別宮,命她監國,她似乎已經成為了這個國家的掌控者。
雖也曾想過離這寶座更進一步,但昔日長姐在先,她做一代賢明之王亦可報國,但既然命運已將她拱上這個位置,無甚糾結,她便要堂堂正正接下這家國重擔,整肅朝綱。
“參見二姐。”當容琢見到批奏折的是她的二姐而不是……還是愣了一下,但隻是一瞬便神色無異,“已查清前日於各府司假傳命令之人乃大禹於我境內探子所為,意在攪擾我朝朝局,現已被臣盡數緝拿,聽憑殿下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