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翰擁有一切父母離異的孩子所蘊含的憂傷。他仍想著媽媽溫柔懷裏的疼愛，畢竟他才八歲。因為命運的阻絆，他瘦小得像五、六歲的孩子。細揚的眼角總也掙不開兩抹雲眉的愁――寂寞、清一、無靠。
中午放學了，他躡手躡腳地進了家門。宇文翰和奶奶、叔叔一家，一起住在祖傳的院落裏。
嬸嬸在廚房做飯，盆兒和鏟子摔得都很響。
走進西屋，他看見奶奶捏著線頭在針鼻兒外，紉來紉去。舉著針線向陽光，也紉不準。
“奶奶，我來紉！”宇文翰歡快地提醒奶奶。
“翰兒回來了！”奶奶放下舉酸了的胳膊。“我這眼睛都迷花了，你來幫奶奶紉吧。”宇文翰接過針線。奶奶鬆心釋然地打量著他：“翰兒在學校認了幾個字？”
宇文翰衝奶奶呲牙嘻嘻，“很多字兒，我也想不清了。”
“砰！砰！”兩聲兒碗落桌。“吃飯啦！”嬸嬸向來是進來出去，甩臉撒氣的。小翰一不小心，就能看見嬸嬸輕蔑著眼神，滿是厭棄和嫌惡。他不敢正視那眼神，永遠不敢。
奶奶向著嬸嬸說：“嗯，受累了，英兒。你也吃吧。”大家都管嬸嬸叫英兒。奶奶似乎習慣了嬸嬸所有的脾氣，似乎所有人都習慣了。唯獨小翰自己害怕，甚至害怕嬸嬸從他身邊走過，糊麵而來的冷風，一瞬間地透不過氣來。
嬸嬸扭身走了，小翰才放下針線，和奶奶一起吃飯。
吃著嬸嬸的飯，有時就像張著嘴，經曆了一場沙塵暴。小翰一直有這樣的感覺。雖然老有沙子兒硌牙，可奶奶從未說過什麼？就這樣默默地吃。
“啪嚓！”嚇了奶奶和小翰一激靈，是東屋！傳來的！小翰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梗住了。
嬸嬸嚷：“還吃不吃！不吃拉倒！”又是啪的一聲兒，碗落桌。
妹妹小瑩含著飯哭了。妹妹的哭聲，小翰最熟悉了，也能解讀出每一次哭泣中妹妹的心情，就像妹妹正在他的心裏哭，一邊哭一邊向他傾訴所有的委屈。
從這西屋裏，小翰聽得心酸害怕。
奶奶早已停住了筷子。小翰側著頭瞄向東屋，瞥見嬸嬸一把將妹妹拽下凳子，扯到屋門口。小翰慌忙低下頭，吃飯。原來妹妹不小心把碗摔了。飯菜和鋒利的白碗碴兒，散了一地。妹妹的哭聲讓小翰感覺到撕心裂肺的悶，手中的筷子都快捏不住了，緊張地維持著即將要破碎的恐懼與害怕。
“號喪，你號喪啥！也沒死個人！”嬸嬸的話清清楚楚地喊過來。小翰看見奶奶的一根筷子失措地掉在桌上。奶奶抖著手，掇起筷子，無力地握著。那根筷子更像敲在小翰心裏，孤零零地，那失措的聲音在腦海裏回響――擴散成令人透不上氣來的霧霾，籠罩得奶奶和他想要逃開，離開飯桌，躲開東屋門口嬸嬸的影子，和那裏湧過來的氣息。
他希望妹妹別哭了，或許奶奶也這樣希望。
“嚇！還哭。天天喂你，還號喪！”嬸嬸喊破了嗓門。“你有完沒完，滾！滾一邊哭去。”說著，就聽嬸嬸把妹妹弄到了外麵。
小翰能聽出來，這一句話是嬸嬸嚷給他聽的。他對奶奶說：“奶奶，我不想吃了。”奶奶一時說不上話來，點著頭，張開口，卻一直沒能“嗯”出聲。當奶奶遇上小翰無助窩弱的眼神，聯想到這可憐的孩子從四歲懂事開始就沒有媽媽的疼愛了，眼裏的淚水噙不住地往下落。
小翰看見奶奶充滿慈愛的眼睛，漾出淚水，淒憐憐地看著他。他第一次見奶奶這樣，這讓小翰的害怕與恐懼瞬間破碎，溶解，像潰了堤壩。他也哭了，渾身的顫栗，哭得有些急有些暈。好像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維持他的站立，連一個小步子都邁不開了。
奶奶見小翰站不住了，就趕緊過去抱住他。瘦小的身體抖得奶奶都抱不穩。小翰已聽不清外麵的吵鬧。奶奶的淚水滴得厲害，小翰抽搭著哭泣，腦袋是不聽使喚地晃，是緊緊地釋不開，像被無形的力量攥緊了腦仁兒。
奶奶和小翰互相攙扶著坐下，他依靠在奶奶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