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等曦兒醒來,我想跟您商量件事。"夏問卿嘴裏哈著白霧,麵上有些微紅,"我和毓青……爹?爹?爹!爹!"
沈郅和薄鈺猛地轉身,不敢置信的望著回廊方向。
夏禮安走得很是安詳,唇角帶著笑,約莫是真的去了一趟閻王殿,真的去替女兒說情去了!夏禮安的喪儀是薄雲岫和夏問卿一手打理的,一個女婿一個兒子。
唯一遺憾的便是沈木兮,始終未醒,沒能見到她父親的最後一麵。
"其實爹撐了很久,早就撐不住了!"夏問卿披麻戴孝,跪在靈堂裏,眼眶紅得厲害,"可他不敢走。怕曦兒會怪他,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可最後,還是沒能熬過今年的冬天,等不到來年花開。
"爹走得很安詳,因為他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的女兒都不會孤單。"夏問卿衝著靈柩磕頭,"爹這輩子,做事兢兢業業,凡事總要做到最好才肯罷休,唯一的鬆散就是我和曦兒。在對待兒女的問題上,爹一直是心存愧疚的。"
又當爹又當娘,自然是沒時間照顧孩子。
薄雲岫站在靈堂裏,"如果她醒了,我該如何同她交代?"
夏問卿沒有做聲。
事到如今,還能如何?
出了年,寧侯府的人就來提親了,孫道賢很是扭捏,不過還是自個來的,兩個人處了小半年,一個重情重義,一個實非真正的紈絝,雖然麵上不太般配,可所信仰的東西一樣,這事兒也就定下來了。
太後認了春秀當義女,薄雲崇親自賜婚,來日出嫁,便是以長公主之尊,嫁入寧侯府,如此不算春秀高攀侯府。
所有人都不提沈木兮,但大家心裏都清楚,若沈木兮還醒著,定然也會這麼做。
寧侯府的婚事,在東都城淪為一樁美談。
薄雲岫輕輕揉著沈木兮的胳膊,每日重複著枯燥的事情,卻又樂此不疲,"你再不醒來,就要錯過春秀的婚事了!待三年守孝期滿,你哥和毓青的婚事……也該辦了!對了,毓青的休書,我早就給她了,以後她可就是夏家的媳婦了!"
沈木兮依舊躺著不動,睡得很是安穩。
"大哥和步棠還是沒有孩子,你起來幫他們看看吧!你不是沈大夫嗎?太醫沒法子,你總歸有法子吧?"薄雲岫輕歎,"郅兒又長大了一歲,更高了些。你可還記得阿娜公主和李長玄?李長玄來了書信,說是阿娜公主生了個女兒,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他頓了頓,"薄夫人,你看看你,錯過了多少好事?"
"爹!"沈郅進門,"您看這是什麼?"
"哪兒來的棗子啊?"薄雲岫愣了愣。
"冰庫裏找到的,許是去年留的。"沈郅將一顆青棗放在母親的枕邊,"娘最喜歡吃棗子了。"
薄雲岫點點頭,瞧著沈郅轉身離去的背影,外頭的陽光真好!抱著沈木兮出去曬曬太陽,也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之一。
阿落在棗樹邊上,鋪一張軟榻,薄雲岫將沈木兮放在軟榻上。撐著傘陪她坐著,這一坐往往就是一下午。
"郅兒給的。"薄雲岫將棗子塞進沈木兮的掌心裏,"還記得當年,你拿著一個青棗玉件,要換我的鴛鴦佩嗎?其實那東西,原就是想給你的,又怕你覺得我太隨便,沒有誠意。薄夫人,你現在還願意拿棗子跟我換嗎?"
"好!"
四下忽然一片死寂。
阿落猛地瞪大眼睛,方才她聽到了什麼?
薄雲岫緊了緊手中的傘,呼吸都亂了,"薄夫人?"
是幻覺嗎?
好像不是!
"薄夫人?"薄雲岫疾呼,"是不是你在說話?"
"換!"薄唇微啟。
太久不見陽光,眼睛根本受不住,還好有傘撐著。她才能睜開一條眼縫。
阿落慌忙接過薄雲岫手中的傘,刹那間淚流滿麵。
"薄夫人!薄夫人!"薄雲岫死死的抱住沈木兮,頃刻間又哭又笑,狠狠的在她臉上啄了一口,俄而又像個孩子般,放聲的嚎啕大哭。
等到了!等到了!
這一次,沒有讓他再等七年!
他的薄夫人終於回來了!
兩個月後,便是寧侯府大婚,這一次,沈木兮算是趕上了!
醒來之後的沈木兮,身子格外虛弱,大難不死已經是老天爺最大的恩賜。好在薄雲岫走哪都喜歡抱著她,也不管旁人怎麼看,隻要薄夫人無恙,他便什麼都不在乎。
得知父親去世已久。自己沒能見上最後一麵,沈木兮沉默了數日。可是,人總該往前看,父親臨終前最放不下心的是她,若她因此鬱鬱寡歡,想來爹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
春秀和孫道賢成親的時候,沈木兮和薄雲岫坐在娘家人的位置上,紅著眼眶,看著春秀出嫁,心裏一樁大事總算是放下了。
這一日,東都城內算是熱鬧透了。
皇帝和皇後親自主婚,離王夫婦作為娘家人出席,春秀也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有這等好事。可轉念一想,人世間哪樁好事。不是苦盡甘來?
薄雲岫抱著沈木兮回到問柳山莊的時候,莊子裏靜悄悄的,他用大氅裹著她,抱著她坐在那麵牆頭,瞧著漫天綻放的煙花,低眉吻上她的唇,"薄夫人,累著了吧?"
沈木兮往他懷裏拱了拱,"睡夠了,不累!"
"待你哥成親之後,我帶你遊山玩水,看遍南宛的山山水水,好不好?"他軟著聲音,伏在她耳畔低語。
她嫣然輕笑,"就怕皇帝不肯放人,回頭又得把折子成摞成摞的往山莊裏搬!"
"放心吧,我已經讓太傅,去教習郅兒和鈺兒,如何去批折子了!"薄雲岫笑得涼涼的,"以後,我的時間隻屬於你,餘生不長,豈能再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我瞧著,應該早點讓皇帝和小棠生個孩子,有了接班人,就不會再找咱們的麻煩了!"她的指尖,輕輕的在他喉間滑動,"你說呢?"
薄雲岫點頭,"那就得看沈大夫的醫術,夠不夠高明!"
"我加把勁,讓他們三年抱兩。"沈木兮仰頭看他。
他低頭,吻上她的眉眼,"如此,甚好!"
絢爛的煙花,點亮了整個東都城,絲竹管弦之音,喧囂熱鬧之聲,不絕於耳。
至於最後老頭和韓天命去了何處,薄雲風還在找。煉蠱爐炸開之後,黍離隻看到沈木兮和沈郅,委實沒瞧見老頭的蹤跡。
人呢?
不知道。
不過,挨了一頓打的薄雲風,早就趁著夜色跑了,估摸著又胡子拉渣的去要飯了,流浪的生活比較適合他這樣放浪不羈的人。
東都,對他而言是一種困鎖般的存在。
許是哪日,待薄雲岫帶著沈木兮遊曆天下時,有緣可見,也可能……此生再也不見!
亂石堆裏,有冥花幽幽綻放,日出而謝,日落而綻,生生不息,終隻能紮根於此,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