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秋意漸濃。
稀薄日光穿透雲層在林間落下,美國北卡州剛從前夜慶賀萬聖節的狂歡中蘇醒,達勒姆市內人煙稀少,唯有形色各異的南瓜燈佇立在寬闊的街道兩旁。
現下正是早上十點,校園內的咖啡館剛剛開業,靠門的小方桌邊已圍坐著三個東方麵孔的學生,兩男一女,正表情神秘地聚首私語,突然並肩坐著的一男一女同時後仰,爆發出兩聲驚呼——
譚敏:“你說你親了誰?1
羅子陽:“你把陳奧文怎麼了?1
坐在他們對麵的宋軒迅速環顧四周,“哢噠”一聲重重擱下手中瓷杯,壓著嗓子用氣音嗬止道:“說話的聲音都小點1
小方桌邊偶有幾人來回走動,皆是金發碧眼的西方麵孔,聽到這桌的動靜後隻有少數幾人側目,眼神好奇探究,但明顯並不知道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譚敏擺手道:“沒事你別緊張。”不過還是配合地壓低聲音湊近道,“你剛剛說……你?昨晚?親了?”
羅子陽迅速接道:“陳奧文?1
宋軒單手撐著腦袋,用鼻音不情願地“嗯”了一聲算是承認,然後立刻嚴正聲明道:“我是不小心的,而且嚴格來說那不是親,隻是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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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因是昨晚,同在北卡州讀書的中國留學生為共慶萬聖夜組織了一場轟趴。
轟趴的地點選在西校區美食廣場旁的一處開放式庭院內。
庭院內的建築滿滿的歐風,四周有灌木叢密植成行,碧綠森森、環境清幽,很受學生的青睞。
這處庭院平時看著寬敞,然而北卡州有三大知名院校,留學生總數多,昨晚來參加活動的不少,在外圍擺放了幾張木桌後這裏就顯得有些不夠用了。
宋軒昨晚抵達時已經遲了,院內放眼望去人潮洶湧,原本他和幾個朋友約定等他到了就去找他們會麵,然而身處人海之中舉步維艱,宋軒立刻放棄彙合計劃,專心候在長桌邊吃東西。
桌上擺的都是最傳統最常見的萬聖節食物,繽紛的糖果堆了滿桌、剛出爐的南瓜派還冒著熱氣、桌子中央的木桶裏盛放著一種叫做蘋果西打的軟飲——由蘋果酒加熱而來,再加入糖漿熬製,酒精含量接近於無,像宋軒這樣還沒滿美國法定飲酒年齡的也能喝上幾口。
耳邊是熙來攘往的說話聲,喧嘩吵鬧卻無一字入耳,聲效如同蒙上了一塊粗布的舊音響,含糊不清又忽遠忽近。
好幾杯蘋果西打下肚,正當宋軒有些犯困的時候,身後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說要在廣場上放煙花。
院內的人聽見後紛紛往外擠,宋軒便在這推推搡搡間艱難轉身,哪想到自己身後居然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人,宋軒措手不及一時沒有收住動作,再加上身後有人拱了他一把,導致他雙唇直接撞上對方的嘴角,發出了清脆的一聲“啵”。
宋軒:“……”
這世界瞬間萬籟俱寂。
宋軒斜靠在對方身上,全身感官失靈,隻感到相觸的嘴唇又麻又軟。
他驚得睜大了眼,先是看到了一雙近在咫尺、同樣失措的雙眸。
對方極淺的瞳色帶著一絲迷離,濃密的睫毛根根清晰可見,混血的五官精致深邃。
宋軒瞬間認出他撞上的人是陳奧文。
熱意從腹部直衝頭頂,天上絢爛綻放的煙花都像是被按下了靜止鍵,定格在夜幕還有陳奧文微微放大的瞳孔裏。
事發突然,宋軒的大腦一片空白,四肢僵硬,不知道要做什麼表情,嘴唇像是被鋸掉了一樣,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陳奧文也沒好到哪裏去,夜幕之上焰火燭天,極盛的光芒之下,宋軒覺得陳奧文的臉色看著好像是蒼白的,伸出一半的手也卡在半空。
幾秒之後,天上煙花已經散落,劈啪聲遲緩地在耳邊炸開。
兩人之中,陳奧文率先反應過來。
他垂下手臂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匆忙移開視線,看花看草看地上的碎石,就是再沒看宋軒一眼,麵無表情地轉過身往一旁的洗手間走去。
而宋軒依舊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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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奧文是宋軒的室友。
兩人從大一開始便合租,迄今在同一屋簷下共處已一年有餘。
雖說相處了許久,但陳奧文平時話不多,再加上和宋軒不是同專業,兩人在這一年多以來隻維持著點頭之交,互相了解不深,連關係稍近的朋友可能都算不上。
高冷又淡漠。
回想著剛才陳奧文的反應,宋軒正在猶豫要不要和他說些什麼以免尷尬,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大部分人都被焰火吸引到廣場上去了,庭院四周人流四散許多,宋軒盯著洗手間緊閉的門,卻隻能看到磨砂玻璃後方一個模糊的影子,站在洗手池旁許久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