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國曆一百九十四年,夏。
北杭,十七城城郊。
言天離初見何亂煙時,從來沒有想到何亂煙看似那般開朗,卻隱藏著這般傷神的過往。
重回舊地心中的無盡哀愁與寂寞,如若人去樓空,物是人非一般。
“那片煙霧,幾乎毀了我這生命之中的一切。”言天離聽見何亂煙這般說道。
是啊,恨吧,何亂煙一定是好恨好恨的吧。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但卻在那刹那間,失去了一切。
“我拚命地跑,跌倒了又爬起,眼淚不斷地往下掉。”
“我不想讓我娘的努力白費,畢竟我這條命,是被她給予過無數次才得以幸存的。”
“於是,我成為了這個鎮上唯一活著的人。”
突如其來的平靜的語氣,讓言天離不由得大吃一驚。
盡管可以看出來,何亂煙對於這段過往的抵觸,但在這一瞬間,她似乎也解放了心中的什麼東西。
或許是多年以來的那片壓抑。言天離卻不能理解為什麼何亂煙會選擇告訴她。
言天離不能夠完全理解何亂煙的傷痛。她從小就不知道她娘是誰,也不知道誰是爹,隻知道她的師父花醉影。
這輩子她最感謝的就是她師父,因為充當了這麼多年她這輩子的父母的人,就是師父。
但最終,這個師父也還是被言天離她自己放棄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但這倒是不由得質疑的事實。
如果某一天,師父像何亂煙的娘一樣,為了她的生存而死去了呢?
言天離想都不敢想,起碼,現在的她,的確如此。她也想不到多年後,事實會與臆想一一重合。
“我走出鎮子的時候,腦子一片混亂,我好想就坐在地上蹲一會兒。”
“後來我還是逃得遠遠地,回頭再看這裏的時候,已經是那片紫煙肆意的天下了。”
“我就那樣看著,放肆地流著眼淚,喊出的聲音自己已經聽不到了,因為已經完全沙啞了。”
“紫煙在這裏猖狂了一整天。第二天我在原野上醒來的時候,它已經不見了。”
“我找到了我爹娘和那些鄰居的骨。我用我的雙手,一點一點地堆起了這些人的墳墓。”
言天離可以想象那樣的場麵。但那看上去好像很痛苦,也很殘忍的樣子。
那些冰冷的骨血,被何亂煙一一地埋下,倘若換做是現在的言天離,估計是根本做不到的吧。
她心中尚存溫暖,沒有經受過那樣瞬間失去太多的挫折。
“所以我害怕那些紫煙,害怕我這條代表了鎮上所有人的命被它再一次地奪走。”
“我恨它,同時我也深深地恐懼著它。”
何亂煙說到這裏,抬起手臂環抱住她自己,然後緩緩地蹲下,漸漸哭得隱忍。
言天離抬手放在她的發上,輕歎一聲,說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什麼?”何亂煙抬頭看著言天離。
“你沒有輕易放棄你的性命,也沒有隨意地拋棄他們,他們永遠都活在你的心裏,在你的記憶裏永不死去。”
——至少比我好吧。比我這個對他們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的不孝子好多了吧。
土下深深掩埋的骨血,都是過往溫柔的歲月。
言天離和何亂煙就這樣在柔軟的草上躺下,仰望著天空,疲倦地披上了眼睛。
何亂煙或許是哭累了,背著地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而她同樣也疲憊萬分。
星光很美,也很寧靜。不久,言天離便也安心地躺在了何亂煙的身旁,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