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川亂步剛把奈奈子撿回偵探社的時候, 奈奈子還隻是和“可愛”一詞完全沾不上邊,既瘦弱又矮小,在旁人的眼中呆呆笨笨又顯得有些嚇人的小蘿卜頭。
長年的營養不良讓這副幼小的身軀過分的羸弱, 明明已經六歲了,卻還隻有三四歲小孩的身高, 四肢纖細,衣著破舊,一頭蓬亂的黑發像是從來沒有打理過一樣雜亂,甚至還因為過度缺乏營養有些發黃,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毫無神采, 就像是人偶的眼眶中鑲嵌著的假目,好像眨都不會眨一下。
這樣的一個小孩,連話都說不清楚, 實在是很難讓人生出“喜歡”之類的情感,就連“憐憫”的想法大概也隻會有稀薄的幾分,甚至還會因為被她注視著而讓人感到背後發毛。
但亂步就是把她給撿回偵探社了。
為了一個冰淇淋。
雖然這麼說十分的不厚道, 但在那個時候, 亂步預計之中的發展其實是“過河拆橋”的,尤其是在奈奈子害得他少吃了一大塊蛋糕之後,他就更加堅定了等找到個福利院就把奈奈子給扔過去的打算。
“扮演爸爸”的過家家遊戲玩個幾天也就好了,真讓他當爸爸去照顧一個小屁孩,對十八歲的江戶川亂步而言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他可連照顧自己的打算都沒有,連一日三餐都是靠去隔壁與謝野的宿舍蹭的!
指望一個連自己都懶得照顧的人去照顧一個話都不會說的小屁孩,這種理想怎麼可能會實現呢!三歲小孩都懂的道理, 反正亂步是理直氣壯地準備“說話不算話”了, 畢竟“大人們”都是這樣的嘛。
亂步毫不心虛地這麼想著, 打發了六歲的奈奈子去給他買蛋糕, 之後又扛著這個新出爐的“女兒”去和熟人警官炫耀,就像是在炫耀著自己新從娃娃機裏抓出來的玩偶。
驕傲,得意,也任性自我到了自大的程度。隻憑著自己的想法做事,半點也沒顧忌到其他人,又或者是說——他就和其他人一樣,半點也沒顧忌到那個時候六歲的奈奈子的想法,隻把奈奈子當做是什麼都不用懂的“小人偶”,不用在意她的想法,反正最後都是大人們作出決定。
奈奈子是不可能留在偵探社的,於情於理,社長都不會讓她留在偵探社,所以,他也不會是奈奈子真的爸爸,這隻不過是遊戲玩樂一樣的“過家家”罷了。
他一點都沒把自己和奈奈子的約定放在心上,一個冰淇淋交換到一個條件不錯的福利院——這樣的“等價交換”也就差不多了,他可沒打算給自己找個麻煩回來。
童話故事是不可能發生在現實中的,這個道理,等到這個小蘿卜長大了以後,想必自然而然就會明白了吧。
就像是十三四歲時的他一樣,在這個世界上跌跌撞撞地摔了好幾個跤,被大人們劈頭蓋臉地斥罵,到那個時候她就會明白,【人生】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東西。
名偵探偶爾一時的大發慈悲,能給她的善心卻也僅此而已。
但是奈奈子和少年時的他卻又是不一樣的。
少年時的他已經嚐過了幸福美好的人生如何,然後才迎來了現實的當頭棒喝,但六歲的奈奈子在見到“好日子”之前,就已經有過許多那樣“不幸的人生”了,她隻是在努力地抓住亂步這一根“救命稻草”,想要從人生這條湍急的河流裏抓住一根浮木,就像是十四歲的江戶川亂步就站在點心店裏,背對著福澤先生,給他打出了那一個“求救”的電話。
【——“保鏢先生,救救我,我沒有工作也不知道今天該住哪,要死掉了。”】
【——“……要死掉了哦?”】
你不救我我就要死掉了,所以拜托啦、救救我。
就是這樣近乎是“碰瓷”的求救信號。
“爸爸、蛋糕。”
六歲的奈奈子把懷裏抱了一天的蛋糕舉起來給他看,堅持不懈地叫著他“爸爸”,即使很累了,也一點都不哭鬧,隻努力地仰起頭看他。
——你不當我爸爸的話,我就要被送到孤兒院去了,我不想去那裏,所以拜托你能不能當我的爸爸。
仿佛是在傳達著這樣的“求救信號”。
在那一個瞬間,對上奈奈子因為疲累有些犯困、卻還是努力撐著不眨的漆黑眼眸,江戶川亂步的心裏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如果那個時候,社長說的是“不,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而不是“我之後還有個工作,你跟著一起來吧”的話,十四歲的他會有多失望呢?他得要再在世間的迷途中徘徊多久,才能找到一條出路呢?
他改變主意了。
那些“過河拆橋”的、“出爾反爾”的、“自大”又“自我”的打算,全都被他丟進了奔流過橫濱的鶴見川裏,被潺潺的河水給一起衝走了。
——說話不算話那是差勁的大人才會做的事情。
——名偵探才不會當一個差勁的大人。
十八歲的江戶川亂步還是個“感情用事”的少年。
他總是十分的“小孩子心性”,想要做什麼十頭牛都拉不住,就算是耍賴撒潑都信手拈來。他想要當奈奈子的爸爸了,那麼就算社長不同意,他也能吵嚷到社長同意為止。
就像是他了解社長一樣,社長也同樣了解他,差點被送去福利院的奈奈子最後留了下來,可以繼續當他的女兒,他也能夠把“爸爸”這個原本是期間限定的頭銜變成了“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