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沈石漬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她走路帶風,下巴總是高傲揚起。人總說聽腳步聲就知道是她。一般人是噠噠、噠噠,極有規律的腳步聲。但沈石漬是噠噠噠噠、噠。當她收好腳步站在你麵前時,那高跟鞋清脆地擲地一響,她會揚眉一笑,紅唇再輕輕一挑:“您好,我就是沈石漬。”
那時的她是司水一家知名品牌設計公司的新人廣告設計師,本科時做的作品在業界小有名氣,畢業後也就順利進入了這家公司。
那時的她前途無量,未來一片明亮。好像路就這樣鋪展開來,怎麼走都能收獲鮮花與美好。
她的一生仿佛就這樣可以一眼望穿。
直到四年前的一天。
“小沈,你有沒有發現你是同期唯一一個被招進來的本科生?”
“我想那可能是因為我的能力比較符合我們公司的需求。”
“不不……那是你以為。”
“……您是什麼意思?”
他說,我的意思是,我不在乎你的能力、你的履曆。
我甚至不在乎你這個人。
“你長得這麼漂亮,又這麼張揚,隻是呆在辦公間裏打字,是不是有點太屈才了?”
醉醺醺的手掌攀上沈石漬的大腿,那身居高位的人吐著酒氣,不屑又隱秘地說出:
我在乎的、一眼相中的——隻是你的皮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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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噠。”
沈石漬從那噩夢裏醒來之時,她渾身都傳來一陣不適感。冰涼、想吐、頭疼,硌得慌。她試圖搖搖腦袋,拽動一下身子但都無濟於事。就算是醒來,她整個人仍像是沉浸在一片恍惚渾濁的汙泥裏,動彈不得。
稍微動一下,熟悉的聲響再一次傳來:“哢噠。”
沈石漬抬了下眼皮,她看見啤酒罐從自己身旁滾過,骨碌碌……哢噠。它同另一堆啤酒罐彙合,發出清脆細微的金屬撞擊聲。
她試圖分辨此時此刻是今夕何年,是白晝黑夜,是幾時幾分。但她做不到。窗簾是那麼厚重,抵擋了一切陽光和養分,沈石漬像株枯萎的植物,耷拉著葉子。
她還想再睡一會,身體是這麼說的。但她大腦在昏沉地響應著:不要。我不要再回到那個夢裏了。
沈石漬的保護機製已經啟動,她什麼都不想做,隻想在這片黑暗中永遠躲著。在司水那座一線城市裏生活的記憶已經遙不可及,仿佛被鑲嵌在一個金色的相框裏成為了泡沫。
她終於記起來了,記起來此時的自己二十五歲,已經被公司分配到了柏原——一個偏僻的小城。
“你這麼年輕,適合去新的地方開拓新的世界。”
但沈石漬聽得出這言外之意。那人經過她的時侯她好像還能聽見他的嗤笑,笑她的莽撞和不識抬舉。
而沈石漬那一個巴掌的紅手印明明還殘留在他臉頰,他卻能義正言辭地對著她說:抱歉,這是公司的決定。是你的能力不足以讓你留在這裏。
惡心感泛了上來,沈石漬痛苦地合上眼睛,沉在黑暗裏。
渾渾噩噩中她聽見哪裏傳來門開一聲,她記不清自己有沒有鎖門了。算了,無所謂了。也許是幻覺罷。她察覺到有光亮從門口投進來,就那麼一束,有些刺眼地投在了她狼狽的身上。
沈石漬蜷起身子,縮在客廳一角。啤酒罐因為她的動作又骨碌碌不知滾去了哪裏,她抱緊自己,白襯衫勾勒出她身體的輪廓,那雙眼睛還未徹底醒來,帶著點朦朧的警惕。
她看見有個小小的身影站在那條門縫之中,她看見那人輕輕走近。
那人把什麼放在桌子上,應該是一個環保袋。袋子裏有藥片和溫熱的醒酒茶。不知怎的,沈石漬就是知道。
那人動作很輕,但應該不是因為她在刻意這麼做。她生來就是這麼輕手輕腳,像團空氣,不開口說話的話誰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不知怎的,沈石漬也知道這點。
沈石漬同樣記得她接下來的話語:
媽媽叫我來的。她說,你這個時候應該剛醒。
她抬起下巴看向她,那一束門外的光此時此刻照在了來者身上——她穿著鬆垮寬大的橙色t恤,遮住短褲,手不安地露出指尖,捏著袖口。
那是十五歲的,沈石漬第一次見到的岸小真。
她留的長發被風吹起一點,劉海也掀起幾根,那對眼睛怯怯地望向沈石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