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1 / 2)

已經記不起是第幾次在噩夢中哭泣。薑緡睜開眼,茫然的看著眼前毫無光亮的黑夜。冰冷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到絲枕上,洇濕了一大片,她好像枕著一條潮濕的死魚,那觸感難受極了。

她在夢裏又回到濮國的浴月山,回到那次賽馬節。她在夢裏問阿戲,你為何給我五彩箭?他說,這樣,你就不會忘了我了。她覺得莫名其妙:阿戲,我絕不會忘記你。

阿戲的臉總是從平靜變為猙獰。他的皮膚開始碎裂,從內裏綻出鮮紅的筋肉。他的身體漸漸坍塌成一團肉泥,隻剩下他的嘴巴在頑強的說著:緡兒,你可知道什麼是菹醢之刑?這是卑鄙的詛咒,我的靈魂好痛。

薑緡輕手輕腳離開床榻。她摸黑來到梳妝台邊,將一隻冰冷的發簪握在手裏。

那發簪她極為熟悉,閉著眼睛也知道它是翠綠的,雕著優美的鳳形。

你若喜歡我,便戴著這簪子。她將發簪抵在心口捂熱。

菹醢之刑。便是將死了的人鞭屍,曝曬,再剁成肉泥。京畿向南百裏坐落著寒王墓,那不過是個衣冠塚,是夏後氏給寒氏一族最後的體麵,又或者隻是為了堵住世人悠悠之口而做的表麵功夫。薑緡抑製不住渾身發抖,她曾經渴望被埋到那裏,後來她不想死了,因為她知道即便自己死了,也見不到想見的人。

如今自己身在姚邑,那座墓近得好像就坐落在她的門外,是以她天天都能夢到他。他的靈魂在何處,是否遊蕩在這人間,甚至隱在這深夜裏看著自己?她將目光投到黑暗中,“阿戲。”她無聲的呼喚他。

極突兀的,薑緡的腦海中浮現了仲餘的臉。

如果我們一直這麼走下去,你會不會開始喜歡我?

她手一抖,簪子掉落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床榻之上傳來細微的動靜。

“緡兒?”仲餘從深深的睡眠中醒過來,發出夢囈一樣的詢問。

薑緡擦幹淚,將顫抖咽到胸腔深處。她伸手在地上摸索,簪子尚完整,隻是不知是否有裂痕。

“無事,我不過是睡得渴了。”

“水冷了麼?”仲餘跟下了床,摸了摸盛水的簋器。

他們這些天駐紮在姚邑,這裏是婦姚的故鄉,是季予和仲餘的母族,寺人照顧得很周全。簋器溫在炭火的餘燼裏,仲餘倒出一盞溫熱的清水,遞到薑緡手中。

春天的夜裏還是很涼。仲餘站了片刻,身上有些涼意。

“快些喝,”他催促著,“仔細著涼。”

仲餘握住薑緡的手,好像從冬天的深井中打撈出一塊兒堅冰。“怎麼這麼冷?”他將她打橫抱起,塞回被褥裏。

薑緡將手蓋在方才哭濕的綢枕上,悶悶的問:“無餘,我們什麼時候回京畿?”

仲餘意外:“你想去綸邑?”

薑繾猶豫了片刻,在黑暗中否認道:“我隻是……不敢相信事情變成了這樣。”

從巫鹹回大夏,他們一路聽到了很多流言,大體內容無非還是之前的那些:比如仲餘叛逃大夏,投靠了羌人;比如季予擁兵謀反,步了仲餘後塵。